她的目光下望落在他身上，眸底带着几分压抑的不悦。

　　想起离京之前，听见裴芷柔所说，裴衍尘此番出征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时，手心都在发凉。

　　“你四姐裴芷柔为此进宫请命，宁愿拖着一双残废的腿也要来边关替你。”

　　裴衍尘怔然抬首。

　　没注意到沈君婉搭在膝上渐渐攥紧的手，只听她声音沉沉：“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顾及几分你四姐。”

　　听到四姐裴芷柔的名字，裴衍尘坚决如铁的心才终于有了松动。

　　他心口一酸，眼眶逐渐泛红。

　　他明白，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痛苦万倍，留四姐一人面对这一切实在太过残忍。

　　只是战场局势变化莫测，谁也无法保证。

　　他能活着回去自然最好，但如若不能，起码他也撑起了将军府的门楣，对得起边关殷殷期盼的百姓。

　　“本王会在京都，等你凯旋。”沈君婉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仿佛无限包容的温和。

　　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摸摸他的手，却被裴衍尘稍稍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沈君婉动作一顿，眸光微动，最后面色平常地收回手。

　　“胤朝局势刚刚稳定，而陛下登基不久，正是需要用人之际，你万不能再出事，明白吗？”

第15章

　　她声音依旧冷静，所思所虑，一字一句也全然在为胤朝大局着想。

　　裴衍尘自放下对沈君婉的执念，再站在局外的角度去看时，心境也全然不同。

　　何况她如今已和裴明喆成亲，他与姑姑之间，早已是无法回头了。

　　裴衍尘垂下眸。

　　中军营帐内，气氛寂然一瞬。

　　营帐外，士兵操练之声阵阵传来，裴衍尘答道：“衍尘定不负所望。”

　　桌案烛火映亮了他的眼眸，短短数月，他便已如脱胎换骨，身上已看不到那个曾经总是顽皮闯祸的孩子身影。

　　沈君婉望着他，明明是她一手推就的成果，可她如今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但她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沈君婉此番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见裴衍尘伤势稳定后，便要准备启程回京。

　　她来边境前，沈书瑶因国事操劳病倒，京中局势看似平静，实则内里早已暗潮汹涌。

　　她需得早作安排。

　　临行之前，她骑在银月白马之上，回首望了眼裴衍尘所在的营帐。

　　良久，才收回目光。

　　无论如何，她一定会护着他，此生平安。3

　　……

　　沈君婉走后，郑白秋手持一份军事舆图，在裴衍尘面前展开。

　　“经明霞谷一役，柔然败势已显。”

　　他指了指图纸上两处关隘，面带喜色。

　　“趁着此时军情高涨，咱们可以乘胜追击，拿下这两地，柔然从此再无转圜！”

　　裴衍尘看了眼郑白秋所指之处，思忖片刻，想起沈君婉的话，终是轻轻摇头：“不急，先让将士们休整两日吧。”

　　七日后。

　　裴衍尘领兵，其势如破竹，直取柔然边城。

　　两军阵前，柔然将领自军前点名叫阵：“我当是何等神勇的部队，不想竟是个小娃娃领兵，我柔然怎会败在你手？”

　　裴衍尘眉心微蹙，他二话没说，手持梅花点钢枪，身骑雪蹄黑马，打马挺枪直冲而来。

　　那枪势不停，招招携风而至。

　　那柔然将领心下大惊，这才懊恼轻看了此人。

　　然而懊恼还来不及蔓延，便被裴衍尘一枪挑于马下：“小娃娃，也可取你性命。”

　　他一马当先冲入敌阵。

　　身后玄甲军士气大振，潮涌而上。

　　杀声直冲霄汉！

　　半月后。

　　裴衍尘边关大胜，斩杀柔然大将军，虏柔然军俘数人，随军一并押解还朝。

　　只等军前献俘，论功行赏。

　　临近都城时，郑白秋撩帘而入，望着坐在桌案前低头查看军报的裴衍尘，几番欲言又止。

　　裴衍尘抬头，见他神色莫名，不禁问道：“怎么了？”

　　他将手中字条放进小炉中焚尽，看着那一点火苗蹿动。

　　“可是边防有异动？还是发现了柔然逃脱余部的行迹σσψ？”

　　“不是，都不是。”郑白秋摇了摇头，他是世家子弟从军，是军中少有的儒将，此刻却难得失了往日的温文平和：“是另有其事。”

　　“我在清点俘虏时，发现了一个人，有些不太一样。”

　　郑白秋并非是因为一点小事就来禀报的人，闻言裴衍尘神情一凝，继续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那人的长相……”郑白秋斟酌了一下，才小声道：“与摄政王殿下，极其相似！”

第16章

　　郑白秋话音一落，便小心地瞧了眼裴衍尘的神色。

　　“竟有此事？”裴衍尘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而后皱起了眉心。

　　尽管他面上维持的很好，可郑白秋还是窥到他闻言时，忽而颤动的眼睫，和眸中渐渐覆着的寒霜。

　　郑白秋试探着开口：“柔然兵败已成定局，想要东山再起绝非一朝一夕，此番应当只是巧合吧？”

　　他一开始也怀疑，这是不是敌军的什么奸险诡计，以此安插奸细，搅乱局势。

　　毕竟两个如此相像之人，未免也太过巧合。

　　裴衍尘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几个念头。

　　小炉火中纸条已焚尽成灰，他转眸看向郑白秋，起身道：“如今人在何处？带我过去。”

　　裴衍尘御军持重，军纪严明，从无烧杀抢掠之迹，所降获的俘虏，也多施以恩义。

　　故而数月下来，裴衍尘早已得军心，民心向之。

　　郑白秋走在裴衍尘身前，考虑着说道：“因为那人相貌，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末将先将她安排在了别的营帐。”

　　裴衍尘点点头，抬手撩帘走了进去。

　　他眸光一定，看见了那道熟悉淡薄的背影。

　　相似到竟连他都有些许恍惚！

　　“转过身来。”裴衍尘的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郑白秋就站在他身后，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那身影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

　　而后微微颤抖着，缓缓转过身，伏低身躯，声音低若无痕。

　　“……见过戚少将军。”

　　“你不是柔然人？”裴衍尘眸光不动，在隐约窥到她面容那一刻呼吸一乱：“把头抬起来。”

　　那人闻言颤了一下，一点点仰首看向裴衍尘：“不是，我是中原人，只是自幼被卖去柔然王宫，做了奴隶。”

　　裴衍尘垂眼注视着她，似乎在辨别她话中真假。

　　他望着面前的人卑微如尘，墨发披落，与他记忆中的沈君婉的确大相径庭。

　　只是在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刻，眼眸骤然紧缩。

　　她双眸幽然如墨，眼尾微挑，一张疏离冷淡的面貌，宛如将融未消的冰。

　　就连抬眸垂目时的眉眼都很像，眼眸透出一股淡然冰冷，可仔细一望，却总有种说不清的怯弱之感。

　　裴衍尘被这极其相似的容貌震得呼吸一滞，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半晌未语。

　　他忽而抬起手，抬起她的下颌，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副面容。

　　他指尖从她眼尾滑过，却骤然想到沈君婉的眼尾要更纤长些。

　　手指渐渐下滑，从眼尾蔓延落到唇角，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张他自小看到大的脸，而后收回了手。

　　的确很像。

　　一张脸已经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就连身量也极其相似。

　　若非气势不足，少了沈君婉眉宇间上位者的矜傲和那股风霜雪雨后的淡然从容。

　　几乎都要以为是同一个人了。

　　裴衍尘垂眸盯着面前的俘虏，一股说不上的感觉涌上心头，复杂的情绪如同丝丝细弦缠绕搅动，滋味难言。

　　这时，郑白秋才开口斟酌着问：“少将军，此人该如何处置？”

第17章

　　营帐内寂然良久。

　　那人顿时把头埋得更低，将刚才展露给裴衍尘眼前的面容藏了藏，呼吸稍促，似乎很是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裴衍尘问。

　　“向晚。”

　　裴衍尘稍稍蹲下身，目光静然地盯着向晚，将这张近在眼前的面容与记忆中的沈君婉互相映照，脑海中思虑万千。

　　向晚伏在地上，掌心的冷汗涔涔，她的目光落在地上，尽量将那张脸藏起来。

　　裴衍尘的目光太凌厉，她怕，怕他真的会看出端倪。

　　看出这张脸上动过的痕迹。

　　“铮”的一声。

　　裴衍尘起身拔出腰间佩剑，这把染过鲜血的长剑横劈而下，携着寒风袭来！

　　向晚眼前闪过一瞬寒光，她紧闭上眼，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少将军！”郑白秋抬手惊呼。

　　长剑悬停在向晚脖颈边。

　　裴衍尘平静到冰冷的声音响起：“谁派你来的？”

　　“没有……”

　　剑锋停在她脖颈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