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想打断他，不是她不忍再听，只是不想顾霆萧这样自虐一般，逼迫自己详细回忆那些折磨。

可是顾霆萧不管她，还在语调不急不慢细细叙说。

“于是他们开始对我动刑……虽然不至于断手断脚，可牢中折磨人的刑罚有的是。”

“白日里，他们用各种鞭子在我身上留下细碎的伤痕。到了夜里，我鼻中是自己周身经久不散的血腥气，耳边是周围死刑犯那些肮脏下流的调笑。”

“我很怕，怕有一天我真的就被扔给了这群亡命之徒糟蹋……而我连自己寻死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这回我终于等到了你……”

说到这，他话音中不自觉带上了点哽咽。

强自压下泪意，待平复了些许，他最后道：“后来的事，我先前已经告诉过你了。”

“姑姑若果真相信梦中经历，因为愧疚想要弥补我，就请再也不要靠近我。”

这回换成了谢清影感到心头窒闷。

顾霆萧的这些话，太详细太生动，并不像只是单纯梦中所历。

反而像是真的度过了这样切实两年痛苦的日子。

他这般怕她、抗拒她、想远离她，谢清影也能理解了。

可梦中顾霆萧满眼的信任依赖实在令她贪恋，就像一场她错过便不会再有的人生奇景。

她并不想就这般轻易放手。

谢清影向顾霆萧展露出前所未有的郑重，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可信：

“虽然我现在没有证据，但我向你保证，这些事背后的人一定不是我。”

顾霆萧却无动于衷，淡淡扔给她一句：“没有证据，我要如何信你？”

此时车外喧嚣渐消。

探身看了眼车窗外，原来是夜色已深，游人各自家去。

顾霆萧捡起疏离的礼貌笑意：“且当我们都是黄粱一梦，莫要再强行牵扯了。”

“谢清影，就此别过吧。”

他的态度太坚决。

谢清影也不想把人逼急了闹出什么岔子。

只得在临别时向顾霆萧许诺强调：“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最后，她颓然打道回府。

第38章

岁月如白驹过隙，倏忽而过。

仿佛眨眼之间，就到了顾霆萧又一次束发之年。

今日便是他的束发宴。

这些年，顾霆萧内跟着沈梦阳学习管家理事，外跟着顾芷瑶一起打理田产铺子。

日子过得充实快意不说，手上也要钱有钱，要人手有人手。

所以他的束发宴热闹远非前世能比。

一大早，他就拿到了沈梦阳和顾芷瑶精心为他筹备了多日的贺礼。

管家第一年，依仗前世经验，顾霆萧就帮着沈梦阳拔除了侧妃曾氏在府中埋下的所有钉子。

从此沈梦阳所居正院和顾霆萧的院子如铁桶一般。

如此几年下来，莫说重病不起，除了偶有伤寒咳嗽，沈梦阳连个头疼脑热都没犯过。

这让顾霆萧也终于放下了心底的一块大石头。

刚重生时，他就立誓要保下母亲的性命，他当真做到了。

而在他的苦心经营周旋之下，恭王府已和顾霆萧前世记忆中大相径庭。

前世这时，恭王府上下也就四个正经主子。

如今人数却翻了一番，热闹不少。

用过早膳，顾霆萧前往沈梦阳院中请安。

一进门他就瞧见了两个俏生生各有千秋的美人，一左一右凑在沈梦阳身边说话凑趣。

见顾霆萧到来，两人纷纷扬起热络的笑意福身请安问好：“见过少爷，恭贺少爷千秋。”

顾霆萧请林嬷嬷给两人各送上一个装了金银锞子的红色锦囊，也笑着还了礼：

“多谢两位姨娘。日后的事，还要劳烦两位了。”

姐姐鹿笙连忙推辞：“王妃和少爷大恩大德，我姐妹二人没齿难忘，哪有什么劳烦一说。”

妹妹白黎掩嘴一笑：“少爷客气。只要少爷一言，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等也在所不辞，更何况只是哄哄男人这等小事？”

这两人便是沈梦阳在顾霆萧劝说下，给恭王爷纳的美妾。

姐姐鹿笙擅长弹琴唱曲，妹妹白黎做得一手好点心。

姐妹二人都出身于江南画舫，心中清楚如今恭王府是谁当家做主，唯沈梦阳马首是瞻。

有顾霆萧宽慰劝解，沈梦阳早已彻底抛却了心底对恭王爷残存的那一丝爱意，只当对方是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生意伙伴。

既然只是“伙伴”，自然不必守着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笑誓约。

接来两个美人住在府中，不仅能增添恭王爷的好感，还能分宠给曾氏添堵，便是自己瞧了美人也觉赏心悦目。

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更何况，顾霆萧找来这二人，可不仅是为了这些。

曾氏给恭王爷下药绝育这件事，也得有合适的人捅出来才是。

……

诸事皆有顾霆萧操心，沈梦阳这些年越发过得像个甩手掌柜。

她不管顾霆萧这般背后设计人是否不妥，只拉过儿子来面前上下打量。

末了沈梦阳又是欣慰又是感叹：“一晃眼的功夫，你就这般大了。虽说这些年你行事越发稳妥得宜，可母妃总觉的我家霆萧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可过了今日，母妃再是不舍，也得把为你相看定亲的事提上议程了。只是外面那些姑娘家不知底细，总是让人不够放心，若要挑个知根知底的……”

略微沉吟片刻，沈梦阳试探问道：“霆萧，你对你芷瑶姐姐如何看？”

第39章

顾霆萧悚然一惊。

沈梦阳这般说，让他蓦地想起那年上元灯夜。

和谢清影谈话前，他印象最深的便是顾芷瑶那晚的语出惊人。

以及少女身侧清爽安宁的气息。

那时他假借年龄尚小，故作懵懂。

顾芷瑶此后也把这件事揭过了不提。

这些年两人的相处也一直恪守着正常人家姐弟之间的距离。

彼此护持有加，亲昵不足。

顾霆萧便以为顾芷瑶只是偶发年少顽劣，在谢清影的威压逼迫下逆反挑衅了一回。

可沈梦阳这般一问，他不禁沉思。

顾芷瑶当时是认真的吗？

胡乱扯了几句应付过沈梦阳，他便以束发礼流程繁琐还需温习为由，逃了开去。

……

迎宾开礼。

三加三拜。

聆训取字。

一天束发礼下来，顾霆萧几乎累到直不起腰。

宴上，他和前世一般，也收到了谢清影派人送来的贺礼。

算起来，自那夜后，谢清影再未主动与顾霆萧见面。

初时沈梦阳还疑惑问过几回：“怎么好久不见清影来找你？上回她不是还说要带你去教习一番？”

都被顾霆萧以“姑姑作为摄政王，自然是政务繁忙。”糊弄过去了。

只是时日久了，沈梦阳不再问询，顾霆萧自己却心底犯嘀咕。

“不是说要证明给我看吗？果真只是随口一提，不当回事吗？

末了他又唾弃自己竟然还这般记吃不记打。

当真是怕谢清影来找他，又怕谢清影不来找他。

晚上回到房中，顾霆萧盯着谢清影送的贺礼踌躇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这个有些精致小巧的礼盒。

一块羊脂白玉玉兰玉佩静静地躺在盒中布帛之上。

玉质触手温润，还是难得一见的天然暖玉。

和前世谢清影送他的束发贺礼一模一样。

布帛之下还有一张信笺，正是谢清影的字迹：

“许卿之诺，自当践之。上元雅间，期卿赴约。”

顾霆萧一手捏着白玉玉佩，一手拿着信笺，心中突然就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时过境迁，他如今对谢清影的愤懑不满早已不如初初重生那两年浓烈难消。

难堪的回忆渐渐隐去，昔日美好的记忆又浮上心头。

说到底，他从未打心底彻底抹除对谢清影的爱意。

于他而言，谢清影是他曾经信奉如神佛的庇护者。

是他懵懂无知时的引路人。

也是他少年时期情思唯一的寄托对象。

可上元那夜，他把话说得决绝不留余地。

就这般轻易答应赴约，是不是打了他自己的脸？

思绪纷乱之间，他举棋不定，便想去院中随意走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恭王府后花园的荷塘边。

鉴于幼时落水留下的心理阴影，顾霆萧平日一直不太靠近这边。

回程便不慎走岔了路。

“啧，下回得叫管事把后院假山挪一挪，没得在自个儿家中还迷了路……”

一边找路一边自言自语，瞥见前方似有宽阔处，他加快几步绕过一座高大的假山石。

然后顾霆萧双手捂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撞见这样的场面。

只见树丛掩映的假山旁，皎洁月光之下，顾鸣紧紧抱着顾芷瑶，面色羞赧。

而顾芷瑶耳畔绯红，目光迷离，似有些少见的手足无措。

第40章

“咔嚓”一声。

顾霆萧脚下不慎踩断了一截枯枝。

这般声响在此间寂静中显得分外刺耳，惊醒了前方两人。

顾鸣抬首望过声响的方向，脸上带着股被搅扰了好事的恼怒。

发现来人是顾霆萧，他眼中一闪而过有几分心虚。

随即又扬起他最熟练的娇憨笑意：“兄长怎在此处？姐姐……对，姐姐此前接待宾客，有些饮酒过量，我便带她来此处吹风醒醒酒。”

“只是没想到这里地面如此湿滑，一不小心弟弟差点滑倒，还好姐姐扶住了我。”

“兄长明日可得好好管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