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琪站在一旁给腾腾点了香。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起来：“腾腾，爸爸要来陪你了。”

　　他现在四肢是瘫软的，几乎没什么力气了，是梁思琪推着他回临终疗养院的。

　　这天刚好是过年，京市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是足以消融一切的大雪。

　　扎西彭措给他带饺子来时，他问她：“我能熬到开春吗？”

　　他不喜欢冬天，他喜欢春天，万物复苏充满希望的春天。

　　扎西平措有些错愕，她慌乱地背过身去抹去了泪，然后用轻松的语气和他说：“放心吧，一定会的。”

　　屋外鞭炮声阵阵，所有的人都在庆贺新年。

　　可陆漾谨就在临终疗养院，听着隔壁房间嘶声裂肺的哭声。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走了，他可不想在哭声中走。

　　人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他笑着说：“扎西彭措，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别哭好不好，你唱着歌儿送我最后一程。我想最后听见的是些美好。”

　　很久，她才带着哭腔说：“傻话，你不会死的。”

　　“陆漾谨，你会长命百岁的。”

　　忽然窗外放起了烟花，窗外是璀璨的，流光溢彩的绚丽烟花。

　　陆漾谨笑了笑，这烟花足足放了十分钟，直到最后才显现出一行字——

　　【陆漾谨，平安顺遂。】

　　是梁思琪，她还记得。

　　从前他们讨论过生死的话题，她和她说如果有一天他要走了，你一定要给我放一场烟花。

　　独属于他的烟花。

第28章

　　饺子他只吃了一个，是白菜馅儿的。

　　医生来查房时，语气轻松地和他们说：“能吃就吃，能喝就喝。哪怕是最后吐出来了也没关系。”

　　陆漾谨害怕以后吃不到这样好吃的饺子了，又强撑着吃了一块韭菜馅儿的。

　　陆漾谨的运气很好，有一枚硬币。

　　梁思琪说：“这五十个饺子，就放了这一个硬币，没想到被漾谨吃到了。”

　　扎西彭措也说：“漾谨哥，你福气不小。一定会长命百岁。”

　　她忽然觉得挺可笑的。

　　梁思琪在门外挑了好久，才将这个硬币馅儿的饺子放在他的饺子盒里。

　　扎西彭措也挺好笑的，在临终关怀院和一个要死的病人，说长命百岁。

　　不过，他知道，他们也是好心，他们是希望他能够在下把重开的时候，不必受到病痛的折磨。

　　所以，他笑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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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江楚耀没有回来。

　　腾腾吵着要玩iPad，他打开备忘录却发现，梁思琪写的是——

　　【终于嫁给怀安了，我发誓我一定会用余生好好对他。】

　　【人在感动的时刻会落泪，我嫁给最爱的男孩也是。】

　　【我们生了孩子，从今天就开始，他是我孩子的爸爸，但他依旧是我最爱的男孩。】

　　梦里，腾腾没有生病。

　　他和梁思琪送他去上小学那天他还哭了，他抱着他的小腿不让他走。

　　还是梁思琪哄他：“等你放学，爸爸妈妈就陪你去吃最爱吃的那家牛肉面好不好？”

　　腾腾才松开了手，和梁思琪拉钩：“爸妈不准骗人！”

　　“拉钩，一百年，不许骗，骗人的是猪八戒……”

　　梦里，爸爸妈妈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区。

　　生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都会过来带腾腾出去逛超市，然后会让腾腾给他捎带回来很多小礼物。

　　有时候是一束花，有时候是一个小蛋糕。

　　腾腾笑嘻嘻地问爷爷奶奶，为什么爸爸那么大了还每天有小礼物。

　　爸妈说：“因为爸爸也是爷爷奶奶的孩子啊。”

　　“长多大都是。”

　　在梦里，哥哥挑起了家庭的大梁。

　　他不爱打牌，有一个很恩爱的老婆，赚得不多，但赚得都会交给媳妇。

　　在他受欺负的时候，也是他第一个跳出来说不许欺负我弟弟。

　　这个梦好真实，真实到他真的以为这就是他的一生。

　　陆漾谨哭醒时，扎西彭措不在身边，梁思琪拿着纸张给他擦着泪痕。

　　她豆大颗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

　　她说：“漾谨，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抛弃你。我和你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对你这么多年的好都是真心的，你不能骗自己，不能当做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漾谨，我发誓我心里有你。”

　　“你别抛下我，一个人走，好不好……”

　　他没有回她，好累啊，真的好累，他又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之后，陆漾谨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少。

　　大多数时候都是痛醒的。

　　强效的止痛药对他已经不起作用了，他听见医生和梁思琪说，让她做好准备，就这两天的事了，所以他想也该好好告个别了。

第29章

　　第二天，阳光正好。梁思琪总和他说起过去的事。

　　陆漾谨问她为什么，她说或许想起过往那些幸福的时刻，就能有力气再撑一撑呢。tຊ

　　陆漾谨反问她：“如果有一天你躺在床上，没了生活自理能力。”

　　“病痛的折磨让你整宿整宿睡不着，无时无刻都在侵蚀着你。”

　　“你选择离开还是继续撑着。”

　　这一次，梁思琪没有说话。

　　陆漾谨问医生要了更强效的止痛药，就躺在床上，等扎西彭措。

　　她看着他惨白的面容，又攸地红了眼。

　　陆漾谨强撑着在她的手上画了个笑脸，说：“我给你准备了个小礼物。”

　　是一条比熊。

　　第一次她来京市比赛时，她就站在宠物店前看了好久。

　　她喜欢小狗，却又害怕自己养不好。所以他买下了送给她，他希望她能经常开心。

　　她瘪着嘴巴，要哭。

　　梁思琪也委屈地站在他面前，伸出手问他要礼物：“怀安，我的礼物呢？你为什么就只给她准备，不给我准备？”

　　他转头白了她一眼：“你都烦了我将近一个月了。”

　　她沉默了，半晌才哽咽着说：“漾谨，这次，别赶我走。”

　　他嫌她烦，赶走了她。

　　扎西彭措又问他：“陆漾谨，你还有遗憾吗？”

　　他想了想，应该是没有的。

　　他将一张银行卡递交她手心：“我等下把我父母卡号给你，每个月给他们打两千的生活费。其他的别多给，每个月就两千。”

　　她点了点头，他又说：“卡里剩下的钱你就帮我捐给基金会吧。”

　　之前他每次和她说这样的话题。

　　她总岔开不想听：“漾谨，你能长命百岁的。”

　　“漾谨，这些事你要自己做。你别嘱咐我，你知道的，我做不好的。”

　　可这次，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接过卡，说：“好。”

　　他拿起手机，让他们出去给他买爱吃的那家小蛋糕。

　　怎么人都要走了，却还是很想吃蛋糕。

　　梁思琪和扎西彭措一起去了。

　　陆漾谨打开了录音器，听着扎西彭措的歌。

　　听着一曲又一曲，听到最后又听见他和她聊他的过往，没想到这些全都录下来了。

　　胸腔好痛，他听见仪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唉，痛就痛吧，应该快要结束了吧。

　　好吵，他想把耳机里的音量调高一些，但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话音的最后，他听见扎西彭措说——

　　【陆漾谨，如果我能早出生几年就好了。】

　　【陆漾谨，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算了，你应该不想听吧。】

　　【陆漾谨，我喜欢你。反正你也不会听见。】

　　紧接着，他的大脑越来越模糊，好沉重……

　　原来人最后消失的真的是听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