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正在同船家打点，商议了几句，便回来复命道：“将军，每支游船可乘两人。”

　　纪长清与宁景和要避嫌，若按照以往的安排，应是像马车一般，让纪长清与菱夏同乘一船。

　　只是菱夏年纪尚小，并不懂得这些，岑风说这话时，她已拽着穆轻舟的袖子去岸边赏船灯去了。

　　李扶歌顿了顿，倒是不能为了让宁纪二人避嫌，一晚上都将他们两个拆散了。

　　此次出行带了不少的暗卫，即便纪长清独乘一艘，想必也不会出什么错，更何况纪长清此刻戴着面具，满街上下皆是遮面而行，即便纪家人想要从中作祟，也不一定分辨得出。

　　裴寂与李扶歌的想法不谋而合，正要吩咐下去，却忽听纪长清开口道：“等等。”

　　纪长清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侧身看向李扶歌，“我想与乔大人同乘一船，不知乔大人意下如何？”

　　李扶歌一怔，不知纪长清是何打算，她默默看向宁景和，只见他恍若未闻般移开目光了。

　　纪长清目光灼灼，仿佛铁了心要和自己坐在一起，李扶歌心中思量着，觉得她此举并非与宁景和有关，而是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

　　李扶歌顿了顿便笑道：“纪姑娘相邀，我受宠若惊，岂有拒绝的道理？”

　　二人的神情落入裴寂眼中，他思索了片刻，最后只吩咐岑风道：“三艘。”

　　“是。”

　　岑风下去之后，纪长清又同随行的侍女嘱咐了些什么，便见那侍女跟上岑风一同前去了。

　　只稍等了片刻，便有船夫领着几人到了登船之处，李扶歌抬手示意纪长清先行，纪长清微微颔首，便上了画舫去。

　　她此刻是男子身份，为了纪姑娘的清誉，特命人挽起了围帘。

　　二人坐于船棚内，仅有一灯之隔，纪长清淡淡地望着窗外楼光渔火，等船桨摇离了岸边些许，才缓缓将头偏了过来。

　　李扶歌知道此刻大概便是她开口的时机，于是先问道：“纪姑娘邀我同船，可是有什么事要商议？”

　　纪长清并未对这开门见山的问法有什么意外，仍是温和地笑着，她缓缓开口道：“乔大人，我儿时为就读国子监，曾女扮男装三载有余，其间也曾被几个世家子弟带着登花楼吃酒，被里面的老鸨一眼识破了女儿身。”

　　李扶歌一顿，浑身便如僵住了一般，已猜到纪长清话中的意思，但面上并未显露半分。

　　纪长清一边观察着李扶歌的神色，一边意味深长地道：“当时我还引以为奇，不知她为何有如此眼力，今日一见乔大人，我却明白了。”

　　只这言语之间，李扶歌眼中闪过了一抹杀意，她太明白自己这条命来之不易，一旦出了星点的差错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即便此刻裴寂已有五分可信，但衡阳城中暗潮汹涌，即便有一人知道了她不并非乔钧，也是一个心腹大患。

　　只不过，纪长清明明可以隐去她因自己常常女扮男装而发现这一层缘由，让自己思索她为何得知的千丝万缕的可能，她却开口便说明了一切，不像别有用心之人。

　　“乔大人是个聪明人，接下来的话，想必不用我再多言。登船之前，我已命春络挑了一位耳聋口哑的船夫，也借惧怕刺客之由，让玄羽卫在另一艘画舫跟随保护。我只想知道——乔大人对衡阳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纪长清直视着李扶歌的眼睛，又沉声道：“方才裴寂扶了乔大人的手臂，言语之间又十分关怀，以他的处世之风，绝非对一个女子的所为。因此，裴寂并不知晓乔大人的身份。若是乔大人的回答并不能让我信服，随后我便会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听完这一番话下来，与其说李扶歌是急切的思索对策，不如说对这女子的欣赏之意更多了一层——她做事果断缜密又颇具胆识，细心到将几人一举一动都尽揽眼底，即使是李扶歌，也难以想到坦诚相告之外的完美说辞。

　　但她知道，即便是坦诚相告，也绝不要在自身落于下风的时刻。

　　李扶歌从容道：“纪姑娘如此聪慧，若真的视我为衡阳大患，第一步应该是直接告知裴寂，又怎么几番筹谋、孤身试探？纪姑娘此刻对我，是信任多于怀疑的。”

　　纪长清一顿，缄默了片刻道：“我与乔大人相识不过几日，又怎会信任多于怀疑？我孤身试探，只是大燕此刻风雨飘摇，除我自身之外，即便是裴寂，也不会全然相付，因此乔大人的身份，我要先行确认再做打算。”

　　李扶歌笑道：“纪姑娘此言差矣，你作出此举，正是因为太过信任裴寂。你与我相处几日便可察觉到我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敏锐如裴寂与我相处数月，自然也会有所怀疑，但他待我却比肩宁穆，因此纪姑娘相信了裴寂的判断，此刻也只是想进一步确认我的立场。”

　　纪长清抿唇不语，却知道李扶歌是将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事实一语中的了。

　　船外，夹岸的喧闹与荡漾的水波恍如静止，李扶歌忽的开口道：“纪姑娘为何这样信任裴寂呢？”

第73章 相谈

　　“你既说大燕风雨飘摇，除自身之外不会全然相付，难道就不曾想过他有反心，暗杀朝廷督臣李代桃僵，以行谋逆之举么？”

　　字字戳中纪长清心间，她听罢垂下头良久，又道：“我信的不是裴寂。”

　　她抬眼看向李扶歌：“我也有一瞬想过宸玉将军那夜是真的挟持幼帝，但我祖父为还李家清白触柱而亡，因此我信李家蒙受了冤屈。我也想过裴寂确有司马昭之心，但宁景和匡国济世之心不会变，他仍在裴寂身侧，因此我信裴寂并未改变。”

　　她如此信任纪老与宁景和，正如自己信任李家人不会谋反一样，若再刨根问底要一个为什么，也实在没有必要。

　　纪长清蹙眉道：“乔大人又该怎么让我相信呢？”

　　李扶歌迟疑了片刻，缓缓道：“我与纪姑娘一样，都是空怀报国之心而又走投无路之人，但我信不过裴寂，因此在衡阳一再查验。我不会因为纪姑娘的话而放tຊ下对他几人的怀疑，而裴寂对我早有疑心，也看得出我装傻充愣，即便知道了我是女子，也只能缩小他查探的范围，一时间并不会威胁到我的地位。”

　　纪长清顿了顿，没想到关于她的事情，裴寂已经掌握了这么多。此人身上疑团重重，他还肯听之任之，究竟是作何打算？

　　李扶歌从容道：“我今日之言句句属实，但并无实证，信与不信，全凭纪姑娘自己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