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臣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粗糙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睡颜，看着这个一向健谈硬朗的小老太太，此刻憔悴地躺在病床上，各种自责懊恼的情绪将他席卷，他从没想过，妈妈有一天也会病，也会老，也会这样脆弱地躺在这里，不再充满活力...姐姐的话犹如软鞭，每一鞭都重挞在他最柔软的地方。
可能母子连心的缘故，刚睡着不久的沈秀香突然醒了，也没看眼前的人，兀自盯着天花板嘿嘿笑着说，“元逸啊，妈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你弟回来了，就扛着个书包，站在院儿里，冲着我笑，嘿，我咋突然做这梦，你说有意思...元臣？！”
沈秀香一转头，脸上淡淡的笑意瞬间转为震惊：“你...”
儿子怎么回来了？”
沈元臣将沈秀香的手温柔托起，贴在他脸上，轻声喊着“妈”，眼睛里亮亮的。
“元臣，妈不是在做梦吧？”
他摇摇头，“妈，我回来了。”
“哎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吃饭了吗？那什么，快，让你姐去食堂给你打点儿饭去，元逸啊...”
“妈，不用的，”
沈元臣握紧妈妈的手，轻声说，“我吃过饭回来的，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嗐，我没事儿，就是这咳嗽吧，老不好，但也不碍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影响，我说不住院吧，你姐非跟我置气，你看，这咋把你也给折腾回来了？”
沈秀香说着转头向闺女啧声，“不是跟你说了，不让你跟你弟说吗？他这正实习呢，正是关键时候，得给领导留下个好印象，你说你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周元逸拿着手机， 气呼呼地回呛道：“我说的！怎么了？您都病了这样了，他不应该回来吗？”
这个时候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难道非得等到亲人病逝，非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才回来吗？！
沈秀香挣扎着支起身子，半坐起来，用手点着闺女，“你这个孩子，我不是说了我没事儿吗？这咳嗽，又不是大毛病！非住院干嘛，我过两天就好...咳，咳咳...”
沈元臣忙上前替妈妈顺着心口，动作一下一下极为轻柔，他轻声开口安抚着母亲，“妈，妈，我们不激动好嘛，您别激动...”
他转身倒了杯温水，喂妈妈喝了两口，见她咳意稍减，放下水杯，看向姐姐，见对方红着眼圈儿，温声道：“姐，你别生气，我真的特别开心，你告诉我妈住院的事儿，否则，我心里会后悔的！姐，你做的是对的，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他俯身在床边坐下，“妈，您生病了，就应该告诉我们啊，您这万一有什么闪失，让我们心里多难过啊，我们会自责的！您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和姐姐，别这样瞒着我们了好吗？这个世界上，天大的事情，都没有您的健康重要。”
如果妈妈真的出了什么事，要他这辈子如何心安呐。
沈秀香神色动容，欣慰说道：“妈没事儿，这一波咳嗽的可多了，挺一挺就过去了，咳，咳咳...你刚实习，忙，咳...我不想让你操心，咳...咳咳，咳...”
沈元臣起身去顺妈妈的后背，担忧地问周元逸：“姐，妈一直这样咳吗？医生怎么说？有没有什么止咳的办法或者药物啊？”
咳成这样可怎么行？
周元逸瞪了他一眼，快速跟他使个了眼色，看了眼沈秀香方向，眼眶红红的，没说话。
沈秀香神色黯然地垂了垂眼皮，哎，生死由命。
阎王要你三更死，那就活不到五更，活一天是一天吧。
正好医生过来查房，例行公事挨个询问病房里的患者，到了沈秀香这里，“今天怎么样啊？咳的还厉害吗？晚上吃了些什么？”
沈秀香一一回答着， 医生拿着笔在表格上写写画画。
沈元臣看着主治医生白大褂上的胸牌，开口问，“赵医生，我妈刚才咳的厉害，有没有什么止咳的药啊？”
主治医生叫赵贵良，他将带帽圆珠笔塞进上衣口袋，淡淡扫了他一眼，“你是她儿子？”
沈元臣点头说“是”。
赵医生却转头对周元逸说，“你可以把这个雾化机器，一直开着，这样你母亲会舒服些。”
周元逸哀怨看了沈秀香一眼，对着医生点头。
沈秀香笑了：“医生，是我让她关的，我看这机器一直开着，怕它坏了。”
得了吧！
周元逸内心无声吐槽，她妈那点心思，她还能不知道？什么怕机器坏了？！单纯就是怕费钱！
赵医生：“阿姨，您这个情况，这机器得一直开着，知道吗？”
沈秀香讪讪笑着应下，“哎，好，好。”
等医生查房一圈儿结束，沈元臣敲响了主治医生办公室的门，在得到“进来”的允许声后，他礼貌上前做自我介绍：“赵医生您好，我是43床沈秀香的儿子，我想跟您咨询下，我妈妈的病情。”
赵贵良抬头，看了眼这位相貌出众的男孩，摆手示意他坐下，“正好我也有事儿，要跟你姐姐说，你既然来了，跟你说了也一样，你母亲这个情况啊，目前是无法彻底根治的，吃药只是辅助，控制病情的话，还是得靠自己锻炼，目前医院这边给出的建议就是，回家慢慢调理。”
沈元臣一愣，什么意思？
这是要将妈妈撵出医院吗？
他向前探着身体，神色急切：“赵医生，我妈现在咳得非常严重，她得住院接受治疗啊！再说，她不是还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症吗？她这个症状严重吗？是初期吗？”
赵医生摇头：“她老年痴呆这个症状，也属于比较严重的中后期了。”
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打的沈元臣整个人懵掉...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
“我妈、我妈妈她、看上去很正常啊，医生！”
怎么可能就中后期了呢？！
赵医生吁气，很多病人家属都不愿相信和接受亲人重病的事实，作为医生，他早已习以为常，于是直击对方七寸：“你是在外地上学是吧？”
沈元臣点头。
“平常也很少回来吧？”
沈元臣再次点点头。
赵医生：“那就能解释了，你长期不和母亲一起生活，那很多细节，你肯定是发现不了的，你母亲存在中度的认知功能障碍，主要表现为近期事件记忆模糊，注意力不集中，刚发生的事情，下一秒就忘记了等等，细节问题，你可以多问问你姐。”
沈元臣吞了把口水，神色明显自责，颤声说：“赵医生，那、那这个，也没有办法治疗吗？”
赵医生摇头，遗憾说道：“目前她的这两种病况，一个肺炎，一个阿尔茨海默症，都没有办法彻底治愈，而且像她这个年纪的病人，得这种病的特别多，县里的医疗条件你也看到了，床位紧张，要是不想放弃，你可以尝试带她去更大的医院瞧瞧，或许大城市会有更好的治疗方案。”
虽然这儿子出现的时间晚，但看得出来是真的关心和在意病人的病情，赵贵良觉得自己有些先入为主了，于是给对方指了个路。
沈元臣从赵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脚步沉重宛如灌了铅。
他回到病房时，沈秀香已经再度陷入昏睡，他对病床前的周元逸说：“姐，这几天你受累了，回去好好歇息吧，我在这儿守着。”
周元逸也确实有些顶不住了，问：“医生是不是也跟你说了让出院的事儿？”
他点头，又快速摇摇头，“不行，我不能让妈出院。”
周元逸：“可是人家医院总撵人呀！都跟我说了两三回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沈元臣沉默，双手缓慢握拳，这里住不了，那他就带着妈妈去更大的医院！
总之，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妈妈给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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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沈元臣去食堂打了小米粥，用热水给妈妈擦脸擦手后，母子俩坐在一起温馨地吃早餐，吃到一半，周元逸和小姨来了，大家见了面，热热闹闹打着招呼，聊着沈秀香的病情，当沈元臣提出要转院时，大家都愣了。
周元逸问：“转到哪儿？”
沈元臣：“去龙城。”
周元逸：“你要把妈接到你那儿？”
沈元臣：“对。”
这样他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妈妈。
沈元臣说：“我在外面租了房子，姐你过来了，也可以住在那里，我回学校住。”
小姨显然不大能理解，皱着眉大嗓门儿说道：“元臣啊，这大城市的医疗条件是好，那花费也高呀！咱们家也不是多富有的家底，你这在老家，我还能抽空过来，照料照料我姐，你跑那么远，我们怎么照顾啊？再说了，你妈辛辛苦苦挣那几个钱，肯定也不愿意全砸进医院里啊！这病房这么多病人，都是这样治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行了？”
她觉得她姐不就是咳嗽嘛，多正常啊！很多人都发炎了，不也挺一挺就过去了？村里人哪儿这么娇贵？在这儿住的好好的，非要浪费钱去什么大医院！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哪儿来的条件？
沈元臣解释说：“小姨，我妈的情况很严重的，必须得到好的医疗条件，可是这里的医护精力有限，而且医生已经多次跟我们说了出院的事儿，既然这样，我们干脆换一家医院。”
小姨知道，他这外甥看着好说话，挺温和一孩子，实则，认准的理儿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想了想摆摆手说：“哎，说不过你，你爱咋办咋办吧！反正家里就这么个条件，你要是有能力，你就折腾去！”
再怎么姐妹情深，她也毕竟只是小姨，人家才是一家子，她就不掺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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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沈元臣不顾小姨的反对，说服了妈妈，带着沈秀香到龙城来了，周元逸不放心，也跟着一起过来，沈元臣就让她住在公寓里，他回宿舍住，沈秀香虽然嘴上说着“这得花多少钱”，实则心里觉得很幸福。
虽然摊上个无能，没有责任心的短命鬼丈夫，但她真的很幸运，拥有一双好儿女！
这辈子她也知足啦！
自从沈秀香转院到龙城，在医护人员精湛的医术和一双儿女的悉心照料下，病情确实有了明显好转，整个精神头儿都不一样了！不仅如此，还把住同一间病房的病友，隔壁床的秦阿姨给羡慕坏了！
她看着沈元臣将鱼肉里面的小刺儿，用筷子一根儿一根儿地挑出来，再喂到沈秀香嘴里，那可真是羡慕的哟！
恨不得拿她两个儿子换一个沈元臣这样的儿子！
“大姐啊，你可真是有福气的人呐！”
沈秀香抬抬手，自我调侃：“嗐，我有豆腐。”
秦阿姨啧声，看着守在沈秀香病床前的一双儿女，无限感慨说道：“你看看你这闺女和儿子，多孝顺呐！尤其你家这儿子，啧，不是我吹，这挑着灯笼，都难找出第二个！”
她看着沈元臣越看越喜欢，“这孩子，不光人长得好，怎么心思就这么细致呢？连鱼刺儿都给你挑出来！你再看看我家那俩儿子，一个个儿，比大罗神仙还忙活！整天不是开会，就是电话，偶尔回家来看看我，屁股都没坐热呢，就妈，我有事儿先走了！你瞧瞧，我这都住进来小半个月了，你见过他们人影儿不！”
沈秀香张嘴，喝了口儿子喂过来的鱼汤，笑着说：“你家老头儿耐烦呀。”
秦阿姨连连啧声：“哎，羡慕哟！我真是羡慕！”
被极力夸赞的沈元臣，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舀起一勺鱼汤，吹了吹，送至妈妈唇边，沈秀香轻轻摇头，“不喝了。”
他就耐心地哄着，“最后一勺？来~”
沈秀香笑着看儿子，听话地张嘴，结果当然是被哄着喝了整碗鱼汤。
沈元臣将饭盒和碗筷拿去清洗，回来的时候下意识甩了甩有些湿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拿纸巾去擦手，被沈秀香看到了他左手掌心上的疤，歪歪扭扭地跟条肉蜈蚣似的，她脸上的笑意瞬间不见，歪着身子问：“元臣，你手上怎么了？”
低头玩手机的周元逸闻言，也懒洋洋地转头去看沈元臣手的方向，见他快速合上五指，试图掩饰：“哦，没事儿，妈...”
“给妈看看！”
沈元臣只好上前，被沈秀香翻开掌心，诧声道：“怎么这么大的口子，咋还缝针了呢？你弄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