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自动闪过无数片段，墙上凌乱的涂鸦，废弃的石门裸露的钢筋，年轻的男女在这里日夜狂欢通宵达旦，仿佛属于他们的夜晚永远不会过去。

　　林鸳鸳曾在他们之中，但现在，她已经和那种生活毫无关系了。

　　她“唰”地一下子站起来，把顾垵吓了一跳。

　　“我不记得。”林鸳鸳语气格外冰冷，她郑重而严肃地警告面前这个一脸无措的男人：“你如果再跟我装熟，我会告诉 Lisa，说你在骚扰我。”

　　说完她从包里套出一张粉色纸币，狠狠拍在桌上，不等顾垵反应便撂下一句话：“今天算我请你，希望明天开始，我们只是普通同事。”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的林鸳鸳情绪低落，她不得不面对一桩事实，就是顾垵是见过她的，也许就是在地下公社，但她没印象了。

　　地下公社是几年前一个破旧的音乐吧，它建立在一堆待拆的废墟之上，晚上看特别像鬼屋，大人们经常告诫小孩，晚上别从那里经过，小心被坏人拐跑。

　　但林鸳鸳从来不怕，那里曾经是她最舒心的地方。

　　跟其他敞亮的商业酒吧不同，地下公社是十足的收容所，它神秘又充满魅力，进了门需要从地下走过去，穿过防空洞似的小房间，才能到达吧台，整个过程很像冒险，

　　昏暗的光线，音乐震耳欲聋，疯狂的艺术家和流浪汉在这里能用最少的钱，买到最便宜的酒，喝得醉醺醺，然后开始用吉他弹着某个悲伤的小调。

　　这里经常会有摇滚乐队的演出，几乎没有门槛，只要你想来就能演，而且听众都很给面子，他们会边喝到呕吐，边虚弱地扬起手臂为台上的乐队欢呼。

　　林鸳鸳在大学的时候加入了憧憬的乐队，她是最冷酷又最澎湃的鼓手，是地下公社夜晚的一份子。

　　那几年她几乎过着一种割裂的生活，白天在学校穿最老土的运动服，背着双肩包行色匆匆，孤僻不爱说话，有严重的社恐，迎新会后有男生来要她的电话号码，她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吐不出完整的话。

　　但是到了演出的时候，她仿佛被另一种人格附身了，她变得无所畏惧，全心全意投入到每一个猛烈的鼓点当中，强悍的音节褫夺思绪，用力过猛后肌肉的酸胀感，都给她畅快淋漓的活着的实感。

　　她像所有追求另类的同行一样，在耳骨和嘴唇上穿刺，但也仅此而已，她所有叛逆的行为之上，还压着一个控制欲极强的神明，她的母亲廖青。

　　林鸳鸳从小就怕她，她几乎是在军训化管理中成长起来的，几点起床几点睡觉都是铁律，而且家风相当保守，廖青只想要一个听话乖巧的女儿。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可惜林鸳鸳的反抗是完全隐形的，她偷偷看廖青明令禁止的书，听那些震破耳膜的音乐，跟着那些不知所谓又充满力量的歌词摇头晃脑，宣泄着少女时期所有被压抑的热情。

　　但她后来沉浸得太深了，五彩的夜晚犹如深海，吸引着你去探寻的同时，底下还潜伏着吃人的庞然巨兽，对不自量力的冒险者摆弄獠牙。

　　林鸳鸳吃了很多苦头，几乎挫伤了她所有的积极性，她仿佛一夜之间大彻大悟人，忽然就拔掉了身上所有的刺，平静地回归到了无趣的生活，没有任何反抗。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虔诚接受命运对她的指引，但顾垵就像唐突的不速之客，恰巧在她迷茫的时候出现，连同过去的记忆一并带来。

　　烦恼只增不减，林鸳鸳感到无所适从，理不出确切的头绪，失眠的夜晚如此漫长，她靠在卧室的小床边听雨声，犹如听见轻巧的鼓点从遥远的过去传来。

我觉得你还挺好看的

　　隔天去上班的时候，林鸳鸳还有些别扭，她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坚决不会再给顾垵一个眼神，为此她早早到了公司，办公室还没什么人的时候，她就以冷酷都ᵂᵂᶻᴸ市人的面貌端坐在座位。

　　过了一会，同事们三三两两地来了，林鸳鸳眼睛直直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打开了一个空白的文档，她的手指有些不安分，在上面戳出一个个乱码来。

　　“早啊。”

　　清爽的男声冲入耳膜，顾垵踩着点走进办公室，他和一位男同事并肩走，两个人谈笑风生，在交流最近新出的单机游戏。

　　“小顾，差点迟到咯。”J 姐端了杯养生茶，在过道里拦截他，她这几天的新兴趣就是跟顾垵聊天，顾垵是那种很会在办公室看颜色和说俏皮话的小年轻，不抢戏又会活跃气氛，还不介意跟她们这群女领导同桌吃饭，大家都很待见他。

　　“是啊姐，地铁晚点了呀，我好倒霉。”顾垵笑起来的样子，无论时候看都很真诚，让人如沐春风，唯独对着林鸳鸳的时候有些不同。

　　林鸳鸳听见声响，嘴唇抿得更紧，并在顾垵落座的时候，十分刻意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尽可能拉开距离。

　　顾垵也没跟她说话，他跟周边同事聊得起劲，却不跟林鸳鸳说一个字，林鸳鸳心里反而好受了些，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看来昨天的威慑确实起到了作用。

　　到点摄影组就来催顾垵和林鸳鸳上楼拍摄，提着相机的老法师安慰道：“别慌，就拍个素人试穿图，而且小顾自己不就是设计吗，他会帮你修图的。”

　　林鸳鸳扯了扯刚换好的短袖 T 恤下摆，板着脸不吱声，这件衣服粉粉的，为了突出情侣装，衣服侧边画了一半爱心，另一半在男款上。

　　顾垵也很快从小房间换好衣服出来了，宽大的男装在他的小身板上空荡荡，他在里面搭配了一件彩色的打底，视觉上形成强烈对比，倒是挺会穿的。

　　老法师摸着下巴前后欣赏，颇为满意，就让他们站到布景上去。

　　布景地下铺着厚厚的布，顾垵先过去站好，等摄影对好光线便抬手示意林鸳鸳也过去，林鸳鸳强装镇定，僵硬地朝前走，老法师从镜头里看她，笑了：“鸳鸳，你同手同脚了。”

　　林鸳鸳赶紧调整，脸上发热，尴尬得要死，因为她已经看见顾垵转过头去了，身体还有小幅度抖动，充分怀疑实在憋笑。

　　她脑子里一片浆糊，更加放松不开，干脆小跑几步，结果又被地毯的边缘绊倒，直直往前扑去，顾垵正好转过身来，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她。

　　满脸潮红的女孩扑进男人的怀里，这个场景刚好被摄影师抓住了，眼疾手快按下快门，才从相机架后面探出头来，冲林鸳鸳笑：“不错，很有互动感。”

　　林鸳鸳急得一把推在顾垵胸口，力气使得有点大，顾垵一声闷痛，捂住胸口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帮了你还推我？”

　　林鸳鸳哑口无言，意识到是她过于敏感了，只能红着脸道歉：“不好意思。”

　　顾垵倒是没想到她会认错，还以为打定了主意不理他了呢，便挑眉瞟了她一眼，嘴角又挂上了若有似无的弧度：“没事，原谅你了。”

　　接下来的拍摄比想象中容易不少，因为只是一个小专题的插图，只需要表现出情侣装的意思即可，倒是并不需要他们俩多亲密，不过林鸳鸳的招牌笑容在顾垵身边有些使不出来，她恨自己修为不到家。

　　再看看顾垵，仿佛昨晚不愉快的交谈没存在过，他仍旧那副游刃有余的架势，好像没有什么能真的影响他的心情，林鸳鸳观察顾垵这几天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这个人比她还会演戏。

　　在同事面前口碑极好，热心助人，不管什么话题都能说上一嘴，还不惹人烦，实打实的社交小天才，但对她则会偶尔袒露微妙的恶劣，说不上坏，但就是可恨。

　　拍摄进行到尾声，摄影师看了看存片，说道：“最有一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