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位上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也会有不安的时候。

他是不安的，害怕身份被拆穿，害怕如今所拥有的身份被夺走，害怕血统不纯的身世会遭到臣民的反对。

当年皇后的死就是为了断绝太后的希望，让她只能一心一意依靠着他，才能坐稳太后之位。

然而这些年他越来越不满足，一想到还有知道狸猫换太子真相还存活于世，他就无法克制地生出阴冷的杀气，恨不得让太后和凤家人都死绝了才好。

然而……

“父皇。”云子柔见他神色越来越阴沉，心里不安加剧，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怎么了？”

皇帝蓦然回神，连忙掩去眼底所有不正常的情绪，掩饰般端起茶盏，淡淡说道：“没事。”

云子柔哦了一声，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其实原本有很多话想说的，想趁机告状，好好控诉一下暮晚摇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可父皇的脸色让她有些不敢开口。

方才那一瞬间，蔓延在空气中的杀气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朕还有许多折子没批完，就不陪你们用晚膳了。”皇帝站起身，一刻都无法继续逗留下去，疾步走到殿外，冷冷命令，“传言殇。”

“是。”

内侍派人去传话，皇帝前脚抵达御书房，没过一会儿，言殇就跟着到了御书房。

“言殇。”皇帝坐在案后龙椅上，目光沉沉地落在他冷峻的脸上，“知道朕找你所为何事？”

“不知。”言殇语气淡淡，“不过卑职有件事，正好要跟皇上禀报。”

皇帝皱眉：“什么事？”

“今天晚上开始，卑职会成为九公主殿下的私人暗影卫。”

什么？

皇帝脸色骤变：“荒唐！”

言殇平静地看着他：“这并不荒唐。卑职所为，并不违反暗影阁规定。”

皇帝断然拒绝：“朕不会允许的。”

言殇敛眸：“卑职心意已决，还请皇上恕罪。”

“朕不允许，你听不懂吗？！”皇帝拍案而起，神色暴怒，“言殇，你敢违抗朕的旨意？”

言殇神色冷漠，不为所动。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你敢抗旨，朕就敢杀你！”

“皇上若想除掉卑职，随时可以动手。”言殇语气淡漠，“罪名随皇上挑。”

皇帝气得发抖，伸手指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卑职唯一想做的就是护着九公主安然。”言殇目光微抬，眼神里多了几分威胁意味，“只要皇上同意卑职这个要求，并保证任何时候都不会对九公主不利，卑职可以答应替皇上保守一辈子的秘密。”

皇帝骤然沉默下来，目光阴沉地注视着他，眼底色泽晦暗不明，良久，他缓缓坐了下来，语气冰冷：“一辈子的秘密？”

“是。”

“朕该如何相信你的保证？”

“卑职身份低微，但一诺千金，说出口的事情就一定做得到。”

皇帝静默了好半晌，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他的条件。

言殇身份低微是不假，可他武功太过强悍，皇上想要杀他并不容易，除非把御林军都喊过来，拼个血流成河——可皇上没有这个底气。

因为言殇手里掌握着他致命的秘密。

皇帝想杀他，只能用不惊动任何人的手段，悄无声息地除掉他——然而这样做起来很难，难如登天。

所以暂时来说，他只能妥协。

手边有盏茶，皇帝端起来轻啜一口，缓缓开口：“既然如此，朕还有一个要求。”

“皇上请说。”

“替朕杀了凤国舅。”

言殇目光骤冷，只是此时微敛着眸子，皇上看不到他的眼神变化：“能不能做到？”

做到自然是能做到，只看言殇会不会答应他罢了。

言殇声音漠然：“就算杀了凤国舅，凤家其他人不一定就不知道这个秘密。”

皇帝不想听他再三提起秘密的事情，冷道：“这是朕的事情，你只管听命照办就行。”

言殇没说话，似在考虑。

皇上也不催促，缓缓啜饮着茶水。

御书房里陷入了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言殇终于开口说道：“卑职可以答应皇上，但不是现在。”

皇帝盯着他：“什么时候？”

“卑职要看到皇上的诚意。”言殇并不介意跟一国之君谈条件，“若三个月之内，皇上没有为难九公主，卑职自会去取了凤国舅的首级。”

皇帝冷冷道：“言殇。”

“卑职在。”

“暗影阁的训练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暗影阁上至统领，下至影卫，都该以皇帝旨意为尊，任何时候不能违背。

哪怕是死，也得皇帝允许。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言殇的逆骨就让皇帝震惊不安，甚至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言殇沉默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少年时的一幕幕。

暗影阁的训练方式是没错的，错在他的命运出现了偏差，本该被磨得无情无欲、冷酷狠辣的心肠，只因那一抹温暖照进心里，便从此多了一抹牵挂。

遇到她之前，所有的受伤、流血、苦难和磨砺都是为了完成训练的任务，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重复着枯燥血腥的厮杀，踩着无数少年的尸体冲出来。

哪怕伤痕累累，哪怕濒临死亡。

遇到她之后，枯燥残酷的训练从此多了目标，活着，完好无损地活着，活着才能见到她，见到她才觉得人生有了一点希望。

七情六欲尚未完全磨灭，却又因她而重新拥有。

只是他伪装得太好，在掌管暗影阁之前，没有让任何人发现——除了她。

暗影卫七情六欲不灭，便是失败的训练，按规矩不该再活着，因为有情绪的暗影卫随时会面临着被诱惑收买的风险，意味着随时会叛主反杀。

事实证明这是对的。

因为言殇就是暗影卫最典型的反骨案例。

他的忠诚早就不再属于皇帝，而是完完全全交给了那个叫子姝的小公主。

但是这些，没必要跟皇上说。

就让他以为他是对九公主生出了非分之想，反而更好一些。

“卑职确实对九公主生了非分之想。”他平静地说道，听不出情绪波动，“只是卑职身份卑微，不敢肖想不切实际的名分，只愿护着殿下一生安然顺遂，如此便足矣。”

说完，他微微颔首：“卑职告退。”

第65章契约

走出御书房，言殇径自出宫，策马前往九公主府，素来冷峻寡淡的煞神第一次有了归心似箭的感觉。

抵达九公主府大门外，言殇利落地翻身上马，举步入府，一路穿廊而过，熟门熟路地抵达栖凤殿，抬头便看见暮晚摇正坐在窗前喝茶——她闲下来的时候特别喜欢一个人待着，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执一盏香茗，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言殇以前其实并不知道，暮晚摇坐在窗前喝茶不完全是为了看风景，更多的是为了看他。

少年他在暗影阁受训，暮晚摇单独住在宫里最僻静的宫殿里，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坐在窗前或者宫苑里，每次他一来，她就能第一眼看到他。

若是他完好，就会教她一些简单有用的防身术，教她如何锻炼身体的灵活性，教她强身健体。若是他受了伤，她就赶紧把他扶到殿内坐下，悄悄地给他敷药治伤，从第一次遇见他受伤时的手足无措，到后面殿中时常备着伤药，给他处理伤口成了暮晚摇最熟练的事情。

甚至连受伤之后会出现的发热现象，她也可以妥善地应对处理。

经验一多，什么事情做起来都不难，很多习惯其实都是从那时候养下来的，时间一久就不容易改了。

“殿下。”言殇走到窗前，漆黑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卑职方才见了皇上。”

暮晚摇挑眉：“为了暗影卫一事？”

言殇微默，忽然想起皇帝命人传他去御书房目的还没说，原本是要说的，大概是被他突然决定做九公主的暗影卫一事气到了，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不过这个不重要。

“嗯。”他点头。

“进来说吧。”

言殇恭敬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向房门，从房门处走了进来。

走至离暮晚摇五步远之处，言殇深深看了暮晚摇一眼，抬手一撩衣袍，笔直地跪下，低着头道：“卑职暗影卫言殇，拜见主子。”

暮晚摇握着茶盏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皱眉：“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言殇低眉道：“这是暗影卫认主的规矩，不容有错。”

“什么规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