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容易落一阵一阵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有疏也有急，为七八月的雷雨季做准备。

突然多了很多人进来避雨，头发、肩膀和裤脚都有湿润的痕迹。人一多，混着雨声，环境就有些轻微浮动的嘈杂。

“叮铃——”

又来人了，而且听铃声很急促，大概是开门的人动作慌张，用力过猛。

云窃一扫屋内，只有寥寥几桌空位。

“这鬼天气，我衣服打湿了……”

“小声点，这是咖啡店，先去点东西。”

刚进来的人边说边走到了点餐台。

云窃收起心不在焉，微笑道：“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一杯抹茶拿铁一杯柚子气泡水，再要一个提拉米苏。我和颐雯点好了，祁瞻，你要什么？”

将近两米的男生把运动外套脱了夹在臂弯里，让出一步头往后偏。

云窃维持着微笑，也顺着看去。

这一看就愣了。

“祁瞻”说着走上前：“有什么？”

“挺多的，你来看。”

云窃看着“祁瞻”目光越过自己，直直望向背后墙上的菜单，看了会儿，出声：“再要一杯榛果拿铁。”

“好的，一共十六……”云窃有两秒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差点咬了舌头，“抱歉，一共八十六元。”要命，竟然看成了时间。

祁瞻扫了码，云窃将小票递给他，全程动作说不清是犹豫还是慌乱，感觉这一个月的工作经验都没用上。

递完了，祁瞻没走。

云窃心里疑惑，面上仍摆出一个笑问：“请问还有什么需要？”

祁瞻看上去不生气也不着急，神色平和：“请问有呼叫器吗？”

云窃一怔，心跳腾地快了，赶紧从桌下摸出一个呼叫器递过去，“有的，实在抱歉，久等了。”

“谢谢。”祁瞻似乎顿了一下，但没多说什么，礼貌地拿着走了。

好像还笑了笑。

云窃想，脾气还是那么好。

祁瞻和另两个人到角落靠窗的四人桌坐下，然后在桌上摊开一张色彩丰富的图，A3纸那么大，像地图。

“云窃，你怎么了？”

被人一喊，云窃才发觉自己又走神了，眼神还不自觉跟着客人，顿时心虚，赶紧道：“我没事，林姐。”

“累了吗？”林姐是咖啡厅的店长，三十左右，经常在店里帮忙，对员工也照顾，“你去休息会儿，我在这儿守着。”

“抱歉林姐，刚才我……我不累，不用休息。”云窃才来咖啡厅一个月，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和店长还有其他员工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自己跑去偷懒。

“这雨下了半个小时，快停了，一会儿应该没什么人来了。”林姐坚持，又让云窃看看有没有客人需要毛巾，帮着收拾一下桌上地上的水，云窃这才不好意思地走出柜台，进到员工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但常备着一张折叠床和一面镜子，还有几张舒服的座椅。

云窃随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发现恰好对着镜子。镜子里的人一脸呆愣，像经历了什么刺激还没回过神。

祁瞻不矮，估计在一米八左右，只是身材偏瘦，又被他那个过于高的朋友挡住了，进门也没抱怨雨下得不是时候，导致云窃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但他只需要往前走一小步，云窃就认出来了。何况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清隽，温柔，气质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认不出都难。

云窃想起刚才那一幕，她不是故意走神的，是对方太能刺激人了。明明隔着点单台和身高差，却好像忽然跟她面贴面了似的，亲昵过头，让人眼睛里满满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对方好像没认出她。

是因为今天化了妆？但只是淡妆啊。

看来自己的脸也不如学校传闻中那样漂亮得“只看一眼就过目不忘”。

云窃觉得祁瞻更担得起这个描述。除了是学霸，他在学校里也是校草吧？

云窃想着，眼神忽然对上了镜子里的自己。

嘴角莫名弯起了一点弧度，一点点。

等专心地凝视过去，那一点弧度又没有了，重新成了平直的一条线，好像她没有资格看见刚才的笑容。

片刻后，云窃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

她脸上没有赘肉，做笑的动作并不困难，甚至无论她想做哪种程度的笑都易如反掌，她都会，但从来没有人夸她笑得好看，大多数人只夸她长得好看。

祁瞻就是既会被夸长得好看，也会被夸笑得好看的那一类。和她不一样。

虽然他的笑容不大，嘴边也只上扬那么一点点，但他就笑那么一点，眼尾也跟着弯那么一点，就很好，很舒服，让人很想再多看看。

云窃面对镜子，手指用力，同时在脑海里回忆祁瞻的笑，试着还原，手指戳着往上一点，又往下一点，移来移去，手臂都有点酸了，却怎么也模仿不对。

是这样弯的吗？

还是这样？

嘴唇分开还是合上？

折腾了几分钟，云窃放下手，看了看镜子里，最后垂头盯住了手指。

祁瞻……真的笑了吗？

云窃仔细回忆，一双眉毛难得地皱起，手不自觉抱住了手臂，指甲渐渐往肉里陷。她不确定了，流畅的画面凭空少了一块，像被粗糙的橡皮擦掉，又擦得不彻底，不能说服人干脆死心。

云窃眼睫一颤，又想起两个月前那次，他没笑，肯定没笑。

挂钟一声一声嗒、嗒、嗒，云窃的心跳跟着变快，又逐渐变慢，最后变得很慢，就像不再有跳动那样，僵硬地嵌在心窝里，除了让人继续行走之外，不发挥其他作用。

云窃松开了掐着手臂的手，轻轻在留下指甲印的皮肤上拍了拍，视线从镜子上移开，站起身理理衣服，去储物间拿毛巾了。

·

毛巾数量不多，二十来张，云窃叠成小块放在托盘上，准备挨桌去问。

储物间出来在咖啡厅布局的中间位置，谁能拿到谁可能不能，全看发的人按什么顺序开始。

云窃想从右边开始，脚还没动，左边角落突然传来一声猛男撒娇，声音略耳熟，厚而圆，是和祁瞻一起的那个男生。

“我不管，你必须去，你之前答应了的，快选一个地方。”

清亮却并不尖厉迫人的女声也附和：“对，你选一个。”

他们那桌讨论的音量不算大，或许放在平常安静的氛围里稍微有点吵闹，但现在这种情况，并不明显，不认真偷听根本听不清。

云窃发誓，她没偷听。

那声音是自己跑进她耳朵的。

“我都可以。再劝一会儿，我就不去做电灯泡了。”

尤其是祁瞻的声音，听起来够轻，也够会钻耳朵，比另两个人都钻得使劲，挠得她耳窝发痒。

原来他也会开玩笑，不疾不徐，却不老成，有种年轻人特有的活泼幽默。

云窃意识到时脚已经迈向了左边。

她不是故意去找祁瞻刷存在感的，只是看那人肩膀连着袖子湿了大半，又不太像能开口麻烦人的性格，不赶快擦干，万一感冒呢。

越走近，谈话内容自然越听得清楚，云窃也越频繁地朝那边瞟。

祁瞻被唐西撞了下手肘。

“喂，祁瞻，说好了毕业旅行你、我和颐雯我们三个一起更有纪念意义……”

“他逗你呢。”蒋颐雯坐在两个男生对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无奈地笑自己男朋友傻，又对祁瞻道，“不过你真不选？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

“嗯，你们定吧。”祁瞻对旅游没什么想法，确切地说，他对唐西和蒋颐雯这对刚毕业就脱单的小情侣的“蜜月旅行”没什么想法，如果不是因为“毕业”，和在家长面前为他们打掩护，他不会一起去。

“好啊你小子，别以为毕业了我还怕你这个班长。”反应过来的唐西一把将祁瞻锁在胳膊里。

他没用力，祁瞻也不难受，却很会求救：“蒋颐雯，快管管他。”

这求救云淡风轻不慌不忙，还有些愉悦。

从云窃的角度只能看见祁瞻背面，不知道他笑了没。

她数了数走过五桌后托盘里剩的毛巾，还有十八张，来得及，但动作不知不觉就快了些。

云窃走到祁瞻隔壁桌时，唐西已经放开了祁瞻，和蒋颐雯脑袋凑脑袋商量着再选哪一个地方，祁瞻坐在一旁，和明显黏乎成一团的两人保持了一点距离，不插话，也没玩手机。

有点……孤零零的。

云窃摇了摇头，将这ʝƨɢ想法甩出脑袋。人家明显和朋友关系很好，刚才拒绝的姿态也不是客气，不像勉强。

她自己孤零零还差不多。

再迈出脚，背影、侧面、终于换成了正面，脚下落稳了，云窃后知后觉紧张起来，花了几秒钟思考她应该怎么称呼。

“……同学，请问需要毛巾吗？”

云窃拿一块毛巾伸到桌子中央，看蒋颐雯，看唐西，唯一没看祁瞻，余光触到祁瞻宽松的到手肘长的T恤袖子就不多看了，头和身体都不动。

“这是擦衣服的，免费，用完走的时候放在吧台就好。”云窃也意识到这样有些刻意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虽然也的确没有三百两，是她单方面自作多情罢了。

云窃慢吞吞地犹豫要不要往旁边看一眼，手中突然空了，唐西率先道：“麻烦再给我们两张，谢谢。”

“……好的。”

那张被唐西给了蒋颐雯，云窃再拿一张给唐西，又拿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