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茵肖乾人气小说在线阅读-正版小说《小茵肖乾》小茵肖乾全文阅读
碗清粥像这般热乎乎的清汤面她有许久都不曾吃过了。
许久了。
半年多了罢。
兰台的庖人厨艺极好,面条劲道,汤底醇厚,嫩牛肉肥瘦相间,她很喜欢,但吃了不足一半。
那人目光一刻不离地注视着,温声劝她,“再吃些罢。”
她许久不曾感受过他的温情,此时心里暖暖的,歉然解释道,“奴吃饱了。”
那人微微点头,“好。”
继而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小茵心头一跳,垂下眸去。
她还想着,昨夜他要了整晚,今日是他的大婚,他竟又要吗?
好在那人并没有。
他的手覆在她的项圈上,摩挲了好一会儿。
他的指尖触至她的脖颈,微微发着痒。
小茵没有躲开,就由着他在颈间徘徊。
微微抬头,见那人眉心微蹙,神色十分复杂。
他在想什么?
他还会有烦心的事吗?
小茵猜不出来。
忽的吧嗒一声。
继而颈间一松。
那人竟解开了金项圈。
进而脚踝一松。
踝间的锁链也打开了。
小茵忍不住想,他要待她好起来了吗?
大约是罢?
给她开了锁,给她长寿面,要她睡他的卧榻,那便是要对她好了。
可那人说,“小茵,回家吧。”
她怔怔地抬眉,懵懵望他。
“回哪个家?”
从前随他进宫家宴,他说要回家的时候,指的是兰台。
从前他说回家便是回兰台。
如今她就在兰台,他又要她回哪里去呢?
他说,“回大梁的家。”
小茵闻言心如刀绞,她在大梁没有家呀。
她在这人世间也已经没有家了。
眼底便沁出了泪来,她想问一句,问他,“公子也不要小茵了吗?”
但她问不出这样的话来。
还在暴室的时候,她便知道总有一日也会被肖乾厌弃。
如今这一日也果然到来。
难怪昨夜要了她一整夜,也难怪今日要给她补一碗长寿面。
是因为不再留她,便也不会等到小年夜了。
他一直都没能想好如何安置她,那如今便是想好了罢。
她心里的人在说,小茵,你看,再没有人要你了。
魏国舍弃了你。
大表哥舍弃了你。
良原君舍弃了你。
连公子也不再要你了。
那人温声说,“打开看看,还缺什么。”
第159章丧家之犬
小茵这才看见一旁的矮案上有叠得整齐的衣袍,也有一只小包袱。
她迫回眼泪,打开了小包袱。
里面有母亲留给她的桃花簪子,有沈宴初留给她的郡主玺绂,还有那枚云纹玉环。
云纹玉环原被他摔成了两半,此时也都被赤金镶嵌完整。
还有几件换洗的衣袍,一双缎履,几枚刀币。
他的金柄匕首。
甚至还有药草。
他把曾占有她的东西全都还回来了。
甚至备下了路上要用到的衣物,要喝的汤药,也预想到了也许可能遇到的危险。
那把金柄匕首,她曾两次要刺杀于他,如今他却留给了她,那便是真的要她走了。
她想,她的确该走了。
兰台就要迎来它的两位女主人。
她不该再留在这里,给他增添困扰。
眼泪就在眸中团团打着转儿,她垂着眼帘,将眸里的一眶水遮住,然而那水却似洪流一般,仍旧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她系起了小包袱,可除了桃花簪子,那玺绂,那玉环,于她而言都没有什么用了。
但小茵记得有一把绘着木兰的红梳子,曾在扶风被刺客劈成了两半,有一半没能寻回来,有一半她就藏在这卧房的木纱门外。
那人催道,“走罢,你的事没有出过青瓦楼,无人知道。”
他说的是笼子、项圈、暴室的事罢?
她原以为兰台必是人尽皆知,原来竟没有吗?
他给她留了脸,留了体面。
青瓦楼里的不堪,只有他自己知道。
槿娘也知道一些,但槿娘不会说出去。
她抱着衣袍去屏风后换上,男式的素色衣袍十分合体,蹬上了小靴子,把那不算柔顺的乌发挽成了一个髻,先前被刀削掉的乌发垂下几缕,落在脸畔。
好似有人曾经说起过,“鬒发娥眉,生得极美,原不需什么金簪玉饰。”
她打量着这屏风之后,她曾在这里度过数个日夜,这九个多月来一直要离开的地方,也终将要离开了。
她并没有最初预想的那般欢喜。
心里那两个人此时又达成了一致,一人说,走吧,讨人嫌的东西。
另一个人也应和着,快走吧,脏东西。
换好衣袍,背起小包袱,就似最初在燕军大营一般,跪伏在地朝那人磕了头。
“拜别公子。”
他温和地说,“小茵,保重。”
她眸中水光盈盈,向肖乾温静笑起。
却见那人眼尾泛红,亦是冲她温柔一笑。
她没有再说话,背着小包袱走了。
掩上了木纱门,掀开了玉簟一角,那一半木梳犹自在玉簟下安然藏着。
俯身捡起木梳藏进怀里,回头望了一眼,隔着木纱门,那芝兰玉树般的人兀自立着。
沿着木楼梯往下去,路过藏书阁,路过厅堂,大约也路过地下的暴室了吧?
那夜风大雨急,她不曾留意到暴室的门到底在哪里。
出了厅堂,便见青天白日,九月的日光仍旧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有近四个月不曾出过青瓦楼,总觉得好似哪里不一样了。
是哪里不一样,是兰台的木叶已然泛出了黄色吗?
不是。
她立在廊下,环顾周遭,周遭悬满了大红的绸带。
哦。
今日兰台公子连娶魏国公主与北羌郡主,是三国的大喜事,因而寺人早就将兰台布置妥当了。
从前觉得青瓦楼古朴素净,唯有那赤尾锦鲤纸鸢才是唯一的亮色。
如今这满目的红绸带生生刺痛了小茵的眼。
耳畔好似犹有人问起,“我愿意娶,你可愿嫁?”
分明是不久前的事,距离这一次的问话好似已经过去了千万年之久。
裴孝廉正黑着脸挎刀立在廊下,他大概仍想寻机杀她罢?
寺人已着了新袍进进出出地忙活,路过她时,亦会眸色惊异地瞟上一眼。
小茵心里惶惶,她想,他们定然是知道些什么,不然看她的神色怎会像看一个怪物。
可青瓦楼里的人说,她的事旁人是不知道的。
她低垂着头拽紧了小包袱,仓皇往外逃去。
不敢去瞧路过的寺人,也不敢去看兰台的一草一木。西林苑的猎犬不知听见了什么声音,正远远地吠叫,青狼亦被引得嚎了起来。
她第一次正大光明地离开兰台,却像个过街老鼠。
亦像个丧家之犬。
步履匆匆地走着,脑中一片空白,脚底发着飘,不敢抬眸,不敢回头。
气喘吁吁地到了大门,府门外正停着他的王青盖车与仪仗,王青盖车缀着大红的绸带,仪仗队亦是不见尽头。
周延年正在府外牵着一匹马恭候,见了她忙上前递来缰绳,“姑娘的马。”
小茵原是没有马的。
这马亦是公子给的。
当初进燕军大营时是个将死的战俘,只有一身被抽烂的破袍子,一双浸透了雪水的烂靴子。
来时两手空空,走时竟有了满当当的小包袱。
她想,公子到底不是个坏人。
她怔怔地接过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青瓦楼,楼台上那人正负手立着,遥遥朝这边看来。
那青色的高楼上飞檐走兽依旧,那篆刻“大乐”二字的瓦当也依旧,木兰依旧,高门长戟依旧,这兰台里的人,兰台里的狼,也都依旧。
她在兰台发生的一切,都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那无法评判的公子,那话多的槿娘,那凶狠的将军,那龇牙咧嘴的小狼,都留在了这喜气洋洋的高门之内。
蓟城兰台双喜临门,就要迎来两位夫人。
唯有她自己,孤零零地立在这燕庄王十六年的白露秋霜之中。
来时孤身一人,走时亦是孤身一人。
小茵心里空空的,胸腔中似有一股洪水要奔泄出来,但到底没有奔泄的出口,便就沉沉地压在心里。
眼里一热,垂下头去,怔怔地牵着马走了。
可她无家可奔,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她是一个被所有人都抛弃的人。
若在从前,她必会策马狂奔,白日借着金乌,入夜借着北斗,一路往魏国逃亡。
通往魏国边关的大道必是天地浩渺,长河浩荡,她能借疾风乘劲马,翻燕山跨太行,她在魏营练就了一身骑马的好本领,她会马不停蹄,一口气奔赴边关。
可如今,她茫茫然地走着。
喜乐乍起,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千人仪仗。
这一日,是燕庄王十六年农历九月初九日。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第160章洞房花烛夜
九月初九,长长久久,这真是个极好的日子呀。
小茵抬头望向天边,这一日的蓟城天朗气清,日光祥和。
蓟城大道又宽又长,她看见魏国的鸾轿在大道中间迎面走来,轻软的大红帷帘被秋风掀开,露出沈淑人的凤冠霞帔与大帛吉服来。
那夜肖乾驱马进扶风要人,因为“到底要做谁的人”这个问题起了争执,她曾一气之下跳下马车,昏迷之中做过一个梦。
梦见一顶正红色八抬鸾轿横穿战场朝她走来,而迎亲的人正立在“许”字大纛一旁,那人一身君王冕服衬出通身不凡的气度,十二旒冕冠堪堪遮住了他一双眸子,而那大纛高立,在烈烈北风里鼓动飘荡。
那时不知嫁夫的是谁,亦不知娶妻的是谁。
只记得那新嫁娘的下颌与朱唇十分熟悉,原来竟是沈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