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和张璧影告了别，孟沛初才想起来一个根本的问题——她是怎么知道他喜欢赵略的？
　　坐在车上，孟沛初百思不得其解。初春的风烈度小了一些，他清醒了点，才发现车子驶向的是赵略家。他这些天都住在赵略家客厅，多少产生了些惯性，随口给司机报的地址就是她家。
　　来都来了，楼下看一眼就走。他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赵略接到孟沛初电话的时候，刚把王双双弄到床上，给她父母回了电话。
　　孟沛初那边的风好像很大，声音断断续续。
　　“有事吗？”赵略问，说着，她走出卧室，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的帐篷。孟沛初的东西还没有搬走。想想也是真荒唐，她竟然留这个男人在她家住了五天。
　　“没什么事。”孟沛初道，“就是下雪了，可能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雨夹雪，下完冬天就过去了。”
　　赵略想起冬天的第一场雪，她和王双双在逛街，隔着人群，她远远地冲他打过招呼。
　　“你在外面啊？”她问。
　　“是啊。”
　　孟沛初一时想不到话可以接下去，又怕她说让他拿东西走人，便挑了一个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你走了以后，张璧影来找我了，她要创业了。”
　　她兴致高了一点：“是吗？哪方面的项目？”
　　“自媒体。她以前就有一个账号，粉丝蛮多的。”
　　“那还挺适合她的，她比较开朗，也乐意分享。”
　　“那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孟沛初忍不住问。
　　赵略看着那顶帐篷，耀眼的橙红色，是这间屋子里唯一有颜色的东西，便道：“蛮好的，很温暖。”
　　孟沛初心里安静又柔软，像挂了一只毛茸茸的毛球，荡啊荡。
　　他按捺住想上楼敲门的心，由衷地说：“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评价，谢谢你。”
　　赵略笑了笑，原来她也有能力让别人开心，又想起他并不能看得到，道：“很晚了，早点睡吧。”
　　“你也是。”
　　孟沛初离开后，酒局散了一半。
　　张放见赵芊芊心不在焉的样子，提议赶赴第二场。
　　自从上次送赵芊芊回去，张放就特意在组局的时候叫上她。赵芊芊很乐意，她父亲赵章是一个掮客，掮客没有生产资料，就有些被人看不起。这是赵芊芊最大的痛。有时候她会想她为什么不是赵略，堂姐赵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不用，仿佛用了就是对已逝父母的不尊重。她就不喜欢她的这种tຊ清高，人都死了，也不知道装腔作势给谁看。在她心里，所有人做事情、摆姿态都是有目的的。
　　眼下张放对她眉开眼笑，多少就有些目的。她知道自己长得好，这是她的优势，但这优势其实也并不怎么明显。当今这个时代，因为科技的缘故，美貌的稀缺性大大降低，她就有些寂寞。最主要的，是她快要二十八岁了，美貌即将贬值。她心知肚明，之前也谈了朋友，但是对方并不能付给她相对应的资源。渐渐地，她也有些明白，其实在他们这个所谓的圈子里，无论男女，一个年轻人在外面所受到的优待，和他们父辈的地位有关。
　　赵芊芊曾经喜欢过孟沛初，但真正长成大人后，她不免有些犹豫。孟沛初的下场，也就是个一般“厂二代”，手里有点钱，也有一点资产，但说的话全都不算。她见过他为她出头，在孟家，赵章当着众人的面批评她，她脸上挂不住。赵章是这样的父亲，喜欢在人多处批评她，美其名曰让她长记性。孟沛初那时打碎了一个杯子，无辜地对众人说：“我就听听响不响，我觉得刚刚太吵了。”被他父亲孟安明揪回房里收拾。
　　只不过挑了这么些年，她终于明白了一些道理，便想着是孟沛初也不错，至少说出去好听。只不过刚刚看着孟沛初上了张璧影的车子，心里有些恨恨的。张璧影她不认识，多少耳闻过，据说她父亲近来着急把她嫁出去，给她几岁的弟弟腾位置。赵芊芊把所有人都想得和她一样，这是她这样的人的通病。
　　张放和孟沛初走得近，去一下也无妨。赵章曾经说过，搞定男人身边的朋友和搞定他的胃一样重要。赵芊芊其实比较认可赵章的那一套价值体系，那会让她感觉到安全。小时候，她去疗养院找赵略玩儿，遇到此生头一个不怎么搭理她的男孩。那个男孩眼里只有赵略，这让她感到气闷，不舒服。她从小就懂事、听话、讲礼貌、嘴甜，还长得好，不应该有人看不到她。
　　她看到那个男孩开心到癫狂的样子，说他有救了，说他排到那颗肾了，心里就有些不大舒服。去医院看母亲的时候，父亲正跟母亲说着住隔壁特护病房某个大人物的老婆也是肾出了问题。她母亲是肾病，需要透析，如果严重的话，也需要换肾，那个小男孩也是换肾，一时间，有人因为一颗肾而高兴，有人因为一颗肾难过。她见不得有人没有把目光落在她脸上，也见不得堂姐赵略吸引去了大部分目光。赵芊芊心里被撒下了一把盐，一把醋，还有一把辣椒，三种调料和在一起，就有些难受。她对父亲说：“小略姐姐有个朋友，他新得了一颗肾，我们能不能把他的肾拿过来给妈妈？”
　　她还记得赵章回答：“傻女，那是颗肾，又不是什么东西，要做配型，要……”
　　“等等，你说就是在疗养院里经常跟小略一起玩的那小子排到了肾源？”
　　“他运气么还蛮好……我去问问具体情况，看看能不能和王书记他爱人配得上。”
　　“这个王书记可是能帮到爸爸很大的忙呢！”
　　赵芊芊其实有些后怕：“爸，这样的话，小略姐会不会难过？”
　　赵章道：“我的傻女！你的小略姐和我们是一家人，她怎么会难过？”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好？”
　　从此，她的心踏实下来。赵章的话让她安心，她不是嫉妒，也不是自私，是为了小略姐姐好。小略姐姐多可怜啊，没有父母，只有我们。我们好了她才能好。她都是为了小略姐姐好。
　　张放挨着她坐，有些开心的样子。赵芊芊几乎看透了他，装作糊涂，由着他为她忙前忙后。
　　第二场在BP，张放总来，比自己家都熟悉。
　　安顿好人坐下，张放问赵芊芊有什么想听的歌，他让歌手唱。一伙人起哄，张放的脸看不出有没有红，说话却结巴了起来：“一样的，你们谁想听什么歌，都可以告诉我。”
　　赵芊芊在他的酒杯旁放了一瓶苏打水。孟沛初不在，她乐意满足一下他。
　　开始还是正常的玩游戏，不过一群人里有人总开赵芊芊和张放的玩笑，他们两个喝的就格外多些。
　　到了凌晨以后，音响声音调大了，赵芊芊去卫生间补妆，出来就看见张放在卫生间门口等着她。她知道他的身世背景，一个私生子，可也是个儿子，随着张家老一辈慢慢老去，这个儿子就显得有点重要。有点重要，但又没那么重要，像斑驳的古建筑总要刷漆，张放就是那层新漆。这样的人，她觉得自己可以驾驭他，也是一种乐趣。
　　于是，赵芊芊冲他笑笑，道：“上次在这儿，我喝醉了，是你把我送回去的吧？”
　　张放一愣，没想到她还记得，兴冲冲地答“是”就像邀功，只是说：“女孩子一个人那么晚确实也不安全，我这也是举手之劳。”
　　“你是说我那么晚还在外面，意思是我不正经？”她故意这么说。
　　“不是不是，”张放赶紧否认：“就是不安全，不是你的问题。”
　　来了人要用卫生间，赵芊芊往前走了一部，给人让开路，就和张放贴得很近，两个人的呼吸喷到对方脸上。
　　赵芊芊暗自庆幸刚刚补妆的时候喷了口腔清新剂。
　　张放其实很紧张，心都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出走了。赵芊芊念书的时候是校园之星，大型活动主持人，张放只是下面看着的那个。那时他就觉得她好看，万众瞩目的那种好看。当真人真的站在他面前，他看到了她脸上隐隐约约的皱纹，不禁感叹时光飞逝。
　　赵芊芊不知道他的感叹，只当是他紧张，便拉起他的手：“走吧，在这里不好看，人来人往的，挡着人家用卫生间。”
　　三米的走廊，张放觉得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回到位置上，周围有人打趣他们俩，话不怎么好听，他偷偷看她的脸，怕她在意。赵芊芊神色自若，来者不拒。
　　到了后半夜，结伴来的几个早已经熬不住回去了，剩下的几个估计要通宵。赵芊芊说要提前走，看了眼张放，见他还在跟人聊天，有些皱眉。
　　张放其实也想走的，只不过剩下的几位里，有一位是他父亲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要负责把人送回去。张父打不过儿子以后，就开始依赖他。张放也是过了这个年，开始感受到父亲的依赖。他一个一直不被承认的人，面对父亲的拍肩膀，有些感动。传统父权这个壳子，从前他极力想挣脱的那一套，又在他身上轻轻地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