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原来，她竟是嫌弃自己沦为阶下囚，所以才入宫为妃的……

　　那一夜，沈云梧在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身下承欢。

　　谢绰玉躺在水洼中，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恨，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想要杀人。

　　铺天盖地的仇恨好似将他整个人席卷，他好恨，恨天子皇权的残忍，恨这万恶的世道。

　　更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好似一柄刀子，一下一下的剜着他的心肺。

　　他甚至躺在水洼中不再挣扎，反正家破人亡，只剩了他孤身一人。

　　若是此时死了，倒也算是善终。

　　可是第二天，冬日的日光将他刺醒。

　　他本能地抬眼抵挡，看阳光还是从他指缝溢出来。

　　他有些睁不开眼。

　　恍惚间，沈云梧好似在耳畔说话。

　　她说：“绰玉，我最喜冬月的日光了，虽不强烈，却很坚韧，冲破严寒也要发光发热，日光如此，人亦如此，无论发生什么，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指骨撑起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艰难地翻身，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忍着哪怕是断骨的疼痛，谢绰玉一步一步走到了藏身的破庙之中。2

　　他面色铁青，身上脓血遍布，可是他却没有去擦掉。

　　谢绰玉紧抿着嘴唇，巨大的波涛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恨，恨这世道不公，更恨，恨沈云梧。

　　他起誓，无论如何，自己要将谢家、要将自己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谢绰玉也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为谢家翻案，九年时间，一步步登上高位。

　　直到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和沈云梧，却始终宫墙相隔。

　　有一次，谢绰玉被皇帝传召，去密谈国事。

　　谈到一半时，总领宦官进来小心翼翼说道：“陛下，皇后求见。”

　　那个时候，谢绰玉的心，像是被几根丝线悬起一般。

　　他知道沈云梧就在门外，想她进来，想再见她一面。

　　可是又怕她进来，怕一见到她，那些滔天的恨意肆意翻涌。

　　最终，皇帝只是摆了摆手：“朕在与谢卿商讨国事，叫皇后回去吧。”

　　透过窗户，谢绰玉看到门外那个清丽的身影渐渐远去。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涌出巨大的失落。

　　直到皇帝驾崩，他才终于，重新走进沈云梧的世界。

　　他喜欢玩弄她，看她手足无措，看她低声下气地祈求，好像这样，就能填补那些年，他心中的恨意。

　　谢绰玉以为，这是恨，是因为他恨她入骨。

　　所以要折磨她羞辱她。

　　现在，沈云梧死了，尸体就在他的面前，他应该高兴啊。

　　可为什么，谢绰玉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

　　就连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四肢痉挛嘴里不禁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沈云梧，你欠我的债还未还清，凭什么一干二净地走了，凭什么！”

　　一旁守灵的绿竹“噗通”一声跪下来，死死盯着谢绰玉，眸中含泪：“谢太傅，我们小姐，从来都不欠你什么！”

　　她六岁，饭都吃不饱，险些被父母埋进窑子当妓女，是沈云梧将她救了下来。

　　从此之后，她就一直贴身伺候沈云梧。

　　她知道沈云梧的一切，知道她的痛苦，她的牺牲，可从前，沈云梧不许她说，现在小姐死了，她就算是惹怒谢绰玉，被他千刀万剐，她也要将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绿竹咬紧后槽牙怒声：“当年整个谢家都要死的，若不是小姐入宫为妃，你以为你还能苟活？”

第13章

　　绿竹的话，就像是一声惊雷，将谢绰玉炸得久久回不过神。

　　他脸色苍白，嘴唇皴裂，不敢置信地从齿缝中挤出：“什么……”

　　谢绰玉不敢相信，亦不敢承认。

　　他那双狭长的眸眼，平时里幽深得像见不到底，此时却空洞无物。

　　绿竹朝着沈云梧的尸身磕了几个响头，抱着必死的决心不管不顾继续说道。

　　“谢太傅，谢家满门获罪而死，为何偏偏你活了下来，太傅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谢绰玉胸腔蕴含巨大的恐慌，他喉咙干涩，听到绿竹继续说。

　　“是我们小姐，是她答应入宫，才让太师松口，护你活了下来。”

　　绿竹哽咽着声音：“小姐她也是身不由己啊，她曾经说过，恨自己是女儿身，恨她文不能入朝为官，武不能上阵杀敌，凭她自身，压根无法救你，除了入宫为妃，她没别的法子。”

　　“你以为她就不痛苦吗？她刚入宫就生了一场重病，半点求生的意志多没有，因为她知道，自己和你再无可能了……”

　　绿竹看着死去多时的沈云梧，泪眼婆娑，哭得泣不成声。

　　“小姐，你为什么会服毒自尽，最难的时候，你都挺过来了，为什么，小姐，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

　　绿竹扑在沈云梧身上，哭得昏死过去。3

　　除了绿竹，没有一个人知道沈云梧当时的痛苦与挣扎。

　　原本，沈云梧还待字闺中，要与心爱男人结婚的喜服刚刚绣好。

　　沈云梧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阴霾的天，葱白般的手指细细抚摸着上面的绣纹。

　　一双比翼鸟，共结连理枝。

　　明明天气很差，可沈云梧的心里却泛起愉悦地涟漪。

　　她终于、终于，要嫁给谢绰玉了。

　　可是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绿竹惊慌地前来汇报。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沈云梧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还假意冷脸斥她：“我不是提醒过你，遇事不要毛躁，什么事，慢慢与我说。”

　　哪怕沈云梧这样说，绿竹既然急得口齿都不利索：“小姐……谢公子，谢公子他……谢公子他们家出事了……”

　　“哗啦”一声。

　　手中喜服掉落在地，沈云梧惊愕又急切：“你说什么？”

　　绿竹这时，才能完整地说出话来：“刚刚奴婢去街上买东西，听到外面的人说的，谢家都被抄了。”

　　沈云梧哪里还顾得上掉落在地的喜服，连忙冲了出去。

　　可是刚出房门，就看到沈太师脸色铁青地出现在她面前。

　　“绿竹，带小姐回房。”

　　可沈云梧哪里能那样轻易地回去，她立刻爬到沈太师跟前：“父亲大人，绰玉发生了何事，为什么说谢家出事了？”

　　沈太师满脸冷肃：“这是朝堂要事，女儿家关心这么多做什么，回去！”

　　沈云梧跪倒在沈太师脚边：“父亲大人，女儿马上就是绰玉的妻子了，我关心我未来的夫君情有可原，请您告知我，谢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太师吹胡子瞪眼，一把甩开沈云梧，冷声宣称：“你与谢家婚约作废。”

　　沈云梧那双漂亮的眸眼愕然瞪大，她不敢置信地问道：“父亲，你说什么，作废？”

　　“嗯。”沈太师冷漠坚决：“必须作废。”

　　沈云梧的泪怔在脸上：“可是我过几天就是绰玉的妻了。”

　　“从现在开始，你和谢绰玉一刀两断，并且，上次宫宴，皇上对你一见钟情，你必须要入宫为妃。”

第14章

　　沈云梧感觉眼前一黑，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一样。

　　她跪着跌到在了地上，心里像是被刀割火燎一般。

　　绿竹扶着崩溃的沈云梧回了房中，她抱着绿竹哭得泣不成声，嘴里说：“无论他是什么，阶下囚也好，乞丐也罢，我都不离不弃，就算他死了，我也会穿着婚服随他而去，除非是他不要我了……”

　　她和谢绰玉自幼相识，少年相爱，共赏无数次月光，共寄无数次书信。

　　可是老天没眼，竟要让有情人生离……

　　谢绰玉听着这些，头无力的垂下。

　　他看着怀中的沈云梧，眼中充满了悔意与自责。

　　他……恨错了？

　　……

　　大盛王宫，处处都挽着白花。

　　一盏长明灯，晃晃悠悠到天亮。

　　可明明应该摆放着薨逝太后尸体的棺椁，却空空如也。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太傅府。

　　纱帐垂下，月光从窗户洒进房中。6

　　谢绰玉抱着沈云梧死去多时的尸体，好像怀抱什么珍惜之物一般。

　　他用脸，轻柔地蹭着她的脸颊。

　　她因为服毒而吐出的浊血早已经被他擦干净，除此之外，谢绰玉还给沈云梧服下了一粒丹药。

　　这丹药，是他当年在西疆时偶然得知的。

　　功效便是，能够护住已死之人的容颜，让尸体不腐不烂，脸色红润，宛若睡着一般。

　　谢绰玉如同中了邪一样，抱着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呢喃地说着情话。

　　“云梧，我爱你，这九年，每每想到你在别的男人身边，我的心比凌迟还痛苦。”

　　“我拼了命地往上爬，就是为了离你更近一点，你不知道，你让绿竹来找我，我的心里有多高兴。”

　　“可是我们之间，存在了太多太多的误会，我一直都在伤害你，云梧，我知道你怪我，你恨我，我都受着，我求求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可是沈云梧死去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