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些情绪没有带给他太多失控的表现。

只是甫一踏进家门，那种安静到连空气都仿佛禁锢的气息并不好受。

他从前是习惯一个人，在拥有两个人的日子后，再回去变得格外艰难。

他坐在黑暗中点开手机屏幕，给沈颐乔发消息。

周沉：回来了。

夜里的九点多，沈颐乔破天荒已经睡了。

这是周沉打电话到紫荆湾后，陈清涵小声告诉他的。

“这几天台里可能特别忙，一到家就睡觉。哎哟，人都要瘦了。”

“那行。妈，明天我去接她。”

“没事没事，你忙的话叫她自己下班了回。又没行李，什么接不接的。”

即便陈清涵这么说，第二天周沉还是特意去电视台楼下等沈颐乔下班。

前后得有十多天没见。

看到她从玻璃门后出现，周沉第一反应是陈清涵说得没错，的确瘦了。天气预报今晚有雨，此刻湿气渐重的风裹着水汽刮过去，让人忍不住怀疑再大一点的风是不是要把人刮跑。

他拎着外套下车，疾行几步，将人罩住。

“不是说有好好吃饭吗？”周沉低眉，隆起的眉心彰显关心，“骗我的？”

看到他过来接她，沈颐乔眼底绽开笑意：“真好好吃了，但是最近事情特别多。减得比吃得快。”

周沉淡淡看她一眼：“晚上想吃什么？”

“吃乳鸽！”沈颐乔不假思索，“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吃，今天想了一下午，还有昨晚上做梦，居然梦到乳鸽在朝我招手。”

说着乳鸽刚好到车门边。

周沉一手抵在门框上让她先进去，而后俯身，动作自然地去扯另一边安全带。

他半个身子覆在她上面，阴影深重。

沈颐乔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脸往他覆过来的身体上凑着闻了闻：“嗯，好想你……”

周沉原本就垂着的视线瞥过来。

被他一看，这句话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紧急补了个后缀：“……的味道。”

咔哒一声，安全带锁扣系紧。

周沉抬了下眼皮：“什么味道？”

就是混着雪松和柏木，像在北国雪林里穿梭时凛冽干燥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这些天一直压在心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潮闷因此一扫而空，好像从黏湿的雨林来到雪国。有燃着旺火的木屋，温暖干燥的空气，哔啵哔啵火星在壁炉里炸开的声音。

这么讲太肉麻了。

沈颐乔说：“是特别特别期待的，乳鸽的味道。”

周沉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眉心：“坐好。”

在副驾坐好，今天没有司机，只有他们两个人。周沉绕到驾驶室，一边设置导航一边问她：“我们先去茶楼买乳鸽，买完回家吃？”

这个点再去堂食肯定要等号。

老字号茶楼的一大特色就是路边挤满形形色色的豪车，在旁的地方再怎么由经理亲自奉为上宾，到那还得规规矩矩排队等号。没有包厢，各色人物济济一堂，吃的就是一个烟火气。

你要催上几句，老板和服务员都会拉长脸：“靓仔，而家冇位啊。听日再嚟啦。”

周沉开车，沈颐乔就提前打电话过去点好乳鸽。

车子抵达时刚刚好一锅出炉。

乳鸽一斩为二，酥脆油亮的皮在白炽灯下发出诱人的光。这么多年老茶楼依然不像现在许多融合菜餐厅那样打造光线与环境，在减弱食物美感的死亡白光下，乳鸽依然看得人嘴巴馋。

周沉拎着外卖盒出来时瞥她一眼。

她恰好吞咽结束。

周沉问：“饿了？要不要先吃一块？”

不了不了。

在宾利副驾上狼狈地吃出满嘴油，怎么想都破坏美感。

一路坚持到家，沈颐乔主动去提放在后座的外卖袋子，周沉拎着西装走在她身后。两人隔着半步距离，一如既往亲密。

只是从停车位走到电梯间的路上，另一辆比他们先进地库的车上也下来了人。

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个扶着年长的那个。

沈颐乔心思全在乳鸽上，没细看，进了电梯下意识按住开门键，等着那两人上到电梯她才松开。

人影晃动，有人越过她去刷电梯卡，黑色T恤几乎擦着她的手臂而过。

沈颐乔退开半步，主动站到周沉身侧。

忽得被周沉握住手。

她去看周沉，发现他正礼貌地朝刚进来的两人点头打招呼。

那两人回应过来，年纪大的那个笑眯眯地说：“呀，是邻居。”

“外婆，这里的邻居不喜欢被打扰。”

这声嗓音极其熟悉，沈颐乔眼皮一跳。

短短一瞬视线相接，对方仿佛没看见他们似的转开眼，牢牢盯着电梯面板。

周沉朝他们礼貌出声：“没关系。”

他的手在西服下握紧了她的，或许是沈颐乔的错觉，他比之前更用力，紧密地穿插在她指缝中。

四四方方的空间，只有毫不知情的老太太显得自然。

电梯下到27楼时，每个人都听到老太太很轻地嘟哝了一句，“好漂亮的小姑娘，和你挂在奖杯架上的明星海报有得比哦。”

向知南背影僵硬：“您糊涂了吧，没有的事。”

也是随着这一声落地，金属门关闭。

周沉松开手指。

逐渐拉宽的指缝好像漏风的黑洞，四处空旷起来。沈颐乔听到呼啦啦的大风穿过身体，宛若置身旷野。

外卖袋子被她突然的动作扯得稀里哗啦乱响。

她双手扣过去，拉住周沉。

28层，电梯停下。门开了又关，没人走出。

金属壁映出电梯里两人的身影，西服底下两双手紧紧交握，男人微微俯身侧向女人，视线低垂，似在凝视着自己最爱的人。

这样任谁看了都会赞叹一句恩爱有加的画面下，周沉笃定开口：“你之前就知道他住在楼下。”

他用的是陈述句。

不需要鸣什么警钟，沈颐乔抓着他的手同样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你也知道。对不对？”

第124章 假装大度

这是他们都知道，却同样选择在彼此面前佯装不知的秘密。房间里的大象，荒诞的一幕活生生在他们之间上演。

没人再去注意电梯。

或许被这栋楼的其他人按了下行键，运转声伴随轻微失重感传递到全身。

电梯停在这一栋的某一层，有人进来。

看到里面伫立不动的两个人后惊讶地吸了口气：“周太太，周先生。”

目光下移，落在他们仍交缠的手上。

进来的那位太太掩唇：“你们关系可真好。”

空气在外人的加入后短暂地流动起来，周沉直起身，一手仍然牵住沈颐乔，一手重新刷上了电梯。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他温文尔雅：“抱歉，我们俩都忘了刷电梯。”

那位太太笑着摆摆手。

这次电梯上行，他们没再困在电梯里。

周沉同沈颐乔一前一后出去，指纹解锁他们共同的家。比她先一步到家的木木小跑着前来迎接，拎在沈颐乔手里的塑料袋依然发出窸窣响声，所有的一切都和平日无异。

但是沈颐乔知道，他们在经历最大的信任危机。

换好鞋，她站在玄关口，郑重地同周沉说：“我的确挺早就知道了。所以我才想搬到碧水源去住。”

答应搬去碧水源是农历年节前后。

她说的很早竟然那么早，和他前后相差无几。

周沉自嘲，黑色幽默一点，他们在某方面竟然如此契合，足够会隐忍，也足够会藏心事。

“可是他搬过来这件事没有我的授意，更没有我的邀请。我没说是因为我自己都觉得别扭，怎么可能再把这件事告诉给你。”沈颐乔语速极快地解释道。

周沉点头，宽阔的肩下沉。

他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先进来，乳鸽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颐乔脱了鞋光脚站在玄关台阶上：“或者你想的话，我们随时可以搬走。”

我想？

周沉默默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

他最初想靠近她，而后想得到，最后想全身心拥有。他想的事的确正在一步步实现，但是野心家的宏图也在一步步扩大。

他从可以以正人君子之态坦然说出“不介意你心里有他”，到变得喜欢追寻蛛丝马迹。至于现在，想到他们刚在同一个狭小的电梯空间吸食同一片氧气，向知南的衣角差点碰到她的皮肤，他们眼神相触，这些的这些，都让周沉产生类似过敏般难受。

心口闷，皮肤长出密密匝匝代表嫉妒的斑斓。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改变既定轨迹。

“我想你们以后再也没有交集。”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周沉自己都皱眉了，他居然下意识地说出这样不讲道理、完全不像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

同样怔愣的也有沈颐乔。

不过她很快说：“我和他本来就没有。”

阵地从玄关转移到中厨。

周沉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