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找我有急事？”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停了几瞬，他清浅的呼吸被大雨盖得严实，只有雨中白噪音在两人之间不断传递。

数十秒后。

周沉难得严肃地叫了她的名字：“沈颐乔，这么大的事你不打算告诉我。”

沈颐乔慢慢收起嘴边的笑，还在试图挣扎：“……不算大事。”

“山体滑坡，你困在山上，你真是一个字都不打算讲。”

现在再听，他的声音可以说得上是冷。

沈颐乔几乎通过语气想象到他沉肃不语的样子，再配合他骨子里透出的气场，其实挺吓人的。

“……”

沈颐乔说不出话。

等了几个呼吸，大概估摸着他情绪稳定，更不可能在电话里朝她发火，沈颐乔才斟酌着说：“我现在在山上水厂，人很好。这边建厂的时候土地都加固过，不会有问题。”

她放轻声音，温温柔柔地安慰：“没事的。”

身后有人打翻了水盆，杂乱的声音响了一阵。

沈颐乔透过窗玻璃反射看到向知南在那收拾，他弯着腰，只露出一颗黑乎乎毛茸茸的头颅。

沈颐乔继续说：“你消息那么灵通，我本来还想瞒着你，等回家再慢慢跟你说的。”

她有意缓解氛围。

这句之后周沉果然开口。

“你待在那别乱动。”他说，“我去接你。”

这么大雨，接什么接？

沈颐乔忍不住开口：“雨那么大，路也断了。你从深市过来——”

“我在山下。”周沉打断，而后重申，“我接你。”

婚后周沉什么事都跟她好商好量，几乎没有这样独断的时刻。但沈颐乔知道，他本质上就是说一不二的人。

说到这个份上，就意味着无论她怎么推拒，都无法改变他要来接人的事实。

沈颐乔想，好，或许周老板的过人之处是发动钞能力，加快道路抢修的速度。他做事稳重，不是和向知南那样冒险的个性。不需要她来提醒。

挂掉电话后，周沉仍以十五分钟一条消息的频率与她联系着。

沈颐乔知道他担心，索性每隔几分钟录段小视频给他。

视频内容多种多样，有坐在沙发里昏昏欲睡的她，有架着伤腿絮叨的小方，还有窗外变淅沥的雨。

每个视频后都带一个字：安。

周沉事事有回应，更何况是这样的时刻。

快到凌晨两点半，沈颐乔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巨大风声。她以为雨又下大了，起身去检查窗户。

这间小会议室里只有今晚同甘共苦的三人。

小方累极，倒在长条沙发上睡着了。向知南单独坐在茶几边，大概是嫌弃中式红木沙发太硬，他坐的那张椅子还是自己去外面拎来的。沈颐乔条件好点，是一张带滚轮的老板椅。

她起身时滚轮发出轻微响声。

向知南没睡，听到响动立即放下环抱在胸前的手，起身和她一起。

有扇窗户的确没关紧，嘶嘶地往里漏风。

大约是年久失修，铁锈合不拢。沈颐乔掰了好几下窗户没动，倒是向知南用蛮力，咔哒一声把缝隙合上了。

沈颐乔说了声谢谢后退。

向知南站在那没动，眼睁睁看着沈颐乔快要撞上他。

他伸手虚扶，想要稳住她的时候她突然一顿，头也没回，直直地指着远处一点。

“那什么？”沈颐乔问，“有盏灯在天上飞。”

她夜视一如既往的差。

向知南看了一眼便得出结论，不是灯，是直升机。

风声越来越大，那盏灯成为具象化的轮廓，沈颐乔才从螺旋桨的噪鸣里找到答案。

“直升机？”

“是。”向知南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

楼下值班保安被吵醒，兜上雨披出来查看。在看到悬停在半空的巨物后他连续倒退数步，擦擦眼，再倒退，很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犹在梦中懵懵懂懂。

直升机悬停数次，最后在厂院中间落地。

螺旋桨风声渐弱，被风吹打在窗玻璃上的水珠随之变缓。一瞬间天地安静起来，雨丝缥缈。

沈颐乔从二楼窗户口探头往下，她看到搭在舱门边的一截手臂。舱门打开的瞬间，那人就跳了下来。积水飞溅，弄脏了他熨帖的西裤裤腿，他没管，将手机贴到耳边大步往前。

额发被风吹乱，他的脸露在门廊白炽灯下。

沈颐乔瞳孔微震。

是周沉。

她知道周沉要来接她，只不过她以为的接是等第二天道路抢修。从没想过凌晨这个点，他能调度到直升机进山。

下一秒，沈颐乔的电话响起来。

她划开通话键：“周沉。”

楼下男人仰头，朝窗边的她微微招手：“下来。”

他说：“我来接你了。”

第92章 直升机

沈颐乔太意外，意外到从会客室出去的几步里还踢翻了向知南放在椅子边的水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绝不是冷，也不是紧张，嘴唇却一个劲地抖。连用了二十几年的腿都听不了她的使唤。

向知南跟着她，在看到她踢到水盆时抿住嘴。

她满脑子其他，哪还有工夫管另一个人的情绪。

匆匆跑下楼，最后几阶她是用跳的。

落地一瞬，刚好落进一个坚实的拥抱。

周沉双手抻开，原本是想扶住她，没想她直接跳下来，抱了个满怀。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白色卫衣，很明显的男款。

周沉默默注视两秒，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先站直。”

沈颐乔听话站直，眼睛一个劲往他身上看。

“看什么？”周沉问。

“看你，想你。”沈颐乔说。

周沉是平时外出的打扮，西裤衬衫，袖扣领结一个不少。只不过领结是扯松了的，袖扣也掉了一颗。他的裤腿溅到了雨水，昂贵的布料湿了水也就那样，风一吹，便贴在小腿上。

这副样子的他有些狼狈。

沈颐乔又用力抱了他一下。

这次不知为什么，周沉没抱多久就推开。

沈颐乔随着他的视线上移，看到站在楼梯拐弯角的向知南。

两个男人隔空对视。

周沉朝他点了下头以示招呼。他似乎压根不在意对方的反应，示意完便低下头，看了沈颐乔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卫衣几秒，把一直搭在臂弯上的西装给披了上去。

这样再看，顺眼多了。

他把人揽到身后：“楼道口风大。”

沈颐乔说好，乖乖站在他身边，手也挽着他的胳膊，在他耳边简单说了今晚的事。她不知道向知南他们俱乐部也在这里训练，更不知道他会冒雨上来救援。

总之，现在人都在山上了。

事已至此。

周沉点了下头，气定神闲：“的确要好好谢谢人家。”

一句话，将三人关系拆解得分明。

他和沈颐乔在一头。而向知南，只是一个助人为乐，见义勇为的局外人。

向知南站在楼梯的最后一阶，视线微微拔高，仿佛这样就有了气场似的。他冷着脸：“不用，我应该做的。”

周沉大度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握住沈颐乔的手，察觉到指尖有点凉，放在自己掌心搓了两下，问她：“楼上还有什么东西吗？现在就能下山。”

沈颐乔摇摇头：“能坐几个人？”

小型单螺旋直升机，除去飞行员，还有三个座位。

周沉还不至于特地卡这么一下，但说这句话时他仍然抬眸，视线在向知南身上掠过：“还能再带一个。”

这一眼宛如挑衅。

向知南扯了下嘴角。

他了解沈颐乔为人，如果是平时还尚未可知，但此时此刻，只剩一个人的座位，不会落在他头上。

小方脚崴了，肿得比馒头高，沈颐乔绝对会优先考虑小方。

不想落入被选择的余地，更不想成为这场选择中的弃子。他在迟迟未落的决定之前，无所谓地抄兜往栏杆上靠了靠：“那正好，你们走，我去叫小方。”

果然，沈颐乔没有异议。

她只是看起来纠结了一瞬，其实心里明镜似的。

唯一的那一点愧疚在周沉说“没关系，我会让飞行员再执飞一趟”时消失殆尽。

向知南转身的那刻冷笑，果然是经验十足的男小三，收买人心的手段一套接一套。

半梦半醒间，小方仿佛听到了螺旋桨风声。

多半是被今晚的事故吓怕了，连梦里都是风风雨雨。

他翻了个身，想继续睡，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

小方猛地坐起：“啊？”

“下山了。”那个背他上山的冷脸男生淡淡看着他，“扶起你来？”

“哦哦多谢。”

小方被扶着站起身才得空往窗外看。

窗外仍然黑沉，天也没有亮。

他迟疑着说：“现在下山？路通了？这么快？”

向知南没什么表情地回：“坐直升机。”

小方点点头：“哦，直升机。”

下一秒，他忍不住蹦出国粹：“啊？？？我操直升机？”

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和电视台的人困在山上，导致当地启用直升机救援。

完蛋。

这是一桩负面新闻。

自己这次工作被判失误不说，还会接受一级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