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躺了下来。 然而，那张床实在太小了，我半边身子都悬在床沿外，稍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你干嘛啊，很挤的。”小鱼嘴上埋怨着，却并未将我推开。反而靠过来抱住我的背，用小腹裹住我的屁股，我们两个人的身体就这样贴合成两柄勺子，没有一丝缝隙。而后，我感觉到她纤细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耳朵，慢慢滑进略微粗硬的鬓发之中，轻柔的摩挲开来，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动作停下来了。我听见轻浅的鼻息从耳后均匀传过来，猜想她定是睡着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面向她，借着浅淡的月光，抚摸她。抚摸她的眉间，单薄的眼皮，冰凉的鼻尖，肉嘟嘟的嘴唇，顺延到圆润的肩膀。

　　她的侧脸素净光洁，略蹙着眉心，唇角微微向上撅起，像个可爱的幼童。

　　她似乎被我的动作打扰到，半梦半醒间，长而细密的黑睫颤了几颤，喉咙里随即发出一声软糯的哼唧。

渔音 29

　　站在透过枝叶洒下来的细碎光斑里，我不禁在想，要是一辈子都这样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于我而言，那是一种安然若素的甘愿。

　　然而，我清楚，成玉并非这样想。他与这山这树这林子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不喜欢这里，甚至是讨厌。从日常的那些言谈之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对这种生活的抵触，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感，犹如困兽对樊笼的憎恶。

　　他喜欢花花世界，喜欢喧闹嘈杂。喜欢许多朋友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尽享美食。那样的生活，才是他眼里的好日子。

　　他之所以委身于这深山老林，忍受这单调与乏味，无非是为了钱罢了。

　　“收到钱，还掉债，回到淡水就给你报个音乐班。”这些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起这句话。每次听到，我都浅浅一笑。

　　我没有告诉他，我对现在的生活已然心满意足。

　　我不想令他左右为难。

　　来到林子的这段日子，真的就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

　　山里的信号，时有时无。简讯发出去，常常要大半天，或是一天才有回音。电话就更不用提了，想要顺畅完整地聊上几句，简直就是奢望。故而，除了与元英发过几条简讯之外，我便再未跟人有过任何联系。

　　除了……已读未回的那几条来自乔孝文的慰问与道歉。

　　元英知道我与成玉在一起，仍免不了啰嗦几句，字里行间都是对我们的不看好。说完这些，像是生了闷气似的，潦潦敷衍了几句，便不再回复了。

　　对了，我还问起了元伯伯和元雄的情况。她说，一切都好。只是穆俊仁的老娘不知去向，虽没证据指向她，可是穆俊仁喝多了以后，偶尔还是会来寻衅滋事。不过凡事都有岑警官罩着，要我不要操心，照顾好自己才是。

　　和我相差无几，这段日子里，成玉也近乎与外界断了联系。

　　他对我说，暂时还没有将新的手机号码告诉淡水的那帮朋友。因为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偷跑回去跟陈显佑他们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我当时居然真的轻信了他这套鬼话。直到那通电话突兀地响起，我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竟然蠢得如此纯粹。

　　若不是有那个阿美族的少年相伴，我真不知道怎么排解满心的忧愁。

　　那个名叫米卡的少年，是我这次旅程中最意想不到的惊喜。

　　初次与他相见，便觉着很亲切。有时候，他很像小时候的成玉，眼珠一样的炯炯发亮，脸上也总是挂着桀骜不驯的小倔强。然而，越与之接触，便越会觉得他与成玉根本就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人。

　　米卡很纯粹，骨子自带一种罕见的质朴。他认死理，不懂得变通。哪怕遍体鳞伤，也依然执着于自己的初衷。不像成玉，他的倔强只是其锦囊中的一个伎俩。那家伙肚子里塞满了狡黠的心思，时常让人捉摸不透。

　　米卡此次来到保护区，并非如霍主任所说是来体验生活的。他来这里，纯粹是为了躲避他的发吉（阿美族对父亲的称呼）。

　　阿美族世世代代靠出海捕鱼维持生计，族里的男人们到了特定年龄，就会跟随父辈上船出海，米卡也不例外。

　　米卡和成玉一样，都对读书没什么兴趣，经常逃课去玩，惹得老师几次三番上门教训他的发吉。发吉一气之下，便决心不再让他继续读书，并且打算下个月就将他带出海去，让他早点熟悉海上的生活，省得赖在家里虚度光阴。

　　米卡才只有九岁啊， 而且是家里的唯一男丁，他的伊娜（阿美族对母亲的称呼）自然不会同意。于是，爱子心切的老母亲，联合了米卡的四个姐姐，偷偷将他送了出来。

　　这几个女人还怪聪明的，为了防止发吉轻易找到米卡，竟然想到把他送进这深山老林里。打算等发吉出海之后，再把米卡接回去。

　　我问米卡，你想不想出海。

　　他说倒也不是不想，只是比起出海，他更喜欢跟伊娜和姐姐们在一起生活。他说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丁，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不知道姐姐们将来怎么办。发吉年纪大了，保护不了她们多久。

　　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漆黑的眼珠又闪起炯炯的光，像个懂事的小大人一样。我忍不住伸手搂住他，当那小小的身躯偎依在我怀里的时候，竟然有一种搂着小时候成玉的错觉。

　　后来，米卡还告诉我，我很像他的大姐，就是从小带他的那个姐姐，他最喜欢的那个姐姐。

　　我也非常喜欢米卡，甚至有的时候会无端生出一种，他是我儿子的错觉。就是那种，很莫名的亲切感，血脉相连的感觉。

　　然而，成玉与我的感受可谓天差地别，他对米卡并无好感。

　　唉，他比米卡足足大了十岁，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年龄上的差距。真没想到，这么大个人，居然还会和一个小孩子争风吃醋。

　　前几个夜里，他瞧见米卡爬到我的床上，二话不说也跟着挤上来，把床板压得嘎吱作响，差点儿就要塌了。再后来，他竟然直接抱起熟睡中的米卡，像扔包袱似的把他丢回另一张床上，接着蹑手蹑脚地爬回我的床，紧紧搂着我不肯松开，想做些少儿不宜的事。

　　即便米卡睡得酣沉，我也觉不妥。于是，几次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周成玉才每天对着米卡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没有半分好脸色。

　　别看米卡年纪小，却也是个硬脾气，面对周成玉那个大块头，竟也毫不示弱。两个家伙动不动就要吵起来，每次都吵tຊ到面红耳赤、声嘶力竭，最后还是谁也不服谁。

　　我原本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