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邶无落的心脏陡然一紧，这次不再像是被剜走一块，而是里面都被剜空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是因为你不能原谅我，还是因为子夜……”

云桑桐打断他，却是说：“刚才在外面，我跟子夜说很抱歉，我不能嫁给他了。他问我为什么？我说，他不可能和一个刺杀过他兄长的人在一起。”

“但不只是他，邶无落，你也一样，而我也一样。”

“你未来是要成为皇帝的人，你能让一个曾经刺杀过你的人做你的皇后吗？就算你能，你的朝臣们，你的百姓们也都不能安心。”

“他们会随时害怕你死在我的温柔乡。”

“而我也是这样……”

云桑桐慢慢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只要我看见你的脸，我就会想起上一世你是如何对待我的。”

“那些记忆太痛苦了，我没办法忘记。”

“我会忍不住去回想，会忍不住生出对你的恨意。也许我下次还会刺杀你，而下次，我会没有捅错位置。”

“我们对彼此的感情……不只是有爱，你明白吗？”

邶无落的眸光彻底黯淡。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他去乾清宫看望病重的父皇。

他的父皇时不时会陷入梦魇中，在梦中哭喊着求他母后原谅。

邶无落等待他醒来，试图宽慰他：“父皇，母后知道这一切事情的真相，一定会原谅您的。”

但他的父皇却摇摇头：“不会的。”

邶无落不解：“母后那么温柔，她不会与您生气的。”

皇帝望向窗外的雪色，眼底都是苦涩：“事情发生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就算原谅我，但也会想起我曾对她做的那些事，尽管那并不是我的意愿。”

“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就算再做再多的弥补，也是于事无补。”

邶无落当时还不能明白这番话的意义。

却不想仅仅过了几天，他就在云桑桐的目光中明白了。

发生的事情就发生了，就算他们彼此嘴上说着原谅，但心里的那道疤是不会好的。

可是……他不甘心。

上天给了他机会，让他重新回到一切错误的开始，让他能改变后来的一切。

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弥补她，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把她留在身边……

但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哪怕一天，一天都不行吗？

邶无落不顾心口的疼，再次抓住了云桑桐的手，语气近乎哀求：“桑桐，至少……不要现在就离开，好吗？”

“我想娶你，哪怕只是黄粱一梦。”

云桑桐狠狠一震，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邶无落还是不肯放弃。

他眼中的赤诚如同在她心上重重一敲。

她仰起头，不想再哭了。

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

她明知道就算她答应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这次她再也说不出一个不。

“好。”

……

邶无落喝完药后睡了过去。

云桑桐轻手轻脚的走出宫殿，却不想一推开门，邶子夜就红着眼站在门前。

她怔了怔，还是先走出来关上了门。

而后她看向邶子夜：“你都听到了。”

邶子夜没有回答她，反而突然将她抱在怀中。

“我想起来了。”

第42章

邶子夜是在听到邶无落想娶云桑桐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曾经的一切的。

回想过往，再看眼下。

他并不觉得愤怒，反而终于明白前世邶无落为何阴晴不定。

因为爱。

他的兄长邶无落，从年幼的时候就背负了太多东西，为了自己，也为了他，所以他不能有软肋，更不能动感情。

他早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云桑桐。

可他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从没有承认过自己爱上她。

所以直到他彻底失去她后，前世的他哪怕已经成为一国之君，还傻傻的相信那个巫jsg师，以为割腕放血就能找回云桑桐。

云桑桐因为爱，却不敢爱，导致她来不及将爱意说出口就丧命。

而邶无落因为爱，却不能爱，逼着自己不爱，于是在失去后才后悔。

至于他自己……

邶子夜眼底透出自嘲的情绪。

他喜欢云桑桐，却也在乎邶无落。

他的爱似乎不值一提，但又无处不在。

邶子夜静静地拥抱了云桑桐一会儿，才放开手。

他看着她：“真的决定好了吗？如此一别，怕是以后都不能再见了。”

云桑桐扬起淡淡一抹笑：“嗯，决定好了。”

邶子夜点点头：“好。”

……

太子遇刺后的第二月，京城迎来新年。

朝廷休沐，一时皇宫里也寂静下来。

长街上，一对男女走进街边的衣裳铺子。

铺子老板娘见到两人，立刻喜笑颜开：“来拿婚服吧？正好做好了，还想着你们会不会来呢。”

女子接过婚服，淡淡一笑：“约定好的日子，自然是要来的。”

听见这话，正拿出钱袋的男子动作一顿，眼底划过抹暗色。

但老板娘没有察觉，收了钱还与两人寒暄了一阵。

两人离开铺子，路过卖糖葫芦的小摊，穿过正在打雪仗的小孩子们，最后走进一条无人偏僻的小巷。

在小巷的尽头，有一座隐秘的破败小屋。

京城里的人几乎不知道这座小屋，也更没有人知道，这座小屋里有一条暗道，可以直通紫禁城的重华殿。

此时这座小屋被贴满了红色的喜字，门上挂着红色绸缎，桌上还放着喜烛。

云桑桐抱着怀里的婚服，眼眶倏然有些发酸。

但还是忍住了。

而邶无落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走自己的那一件。

两人相背着各自换上大红的喜服，在转过身来的那一瞬，她与他同时扬起笑容。

“这家铺子的手艺很好。”云桑桐摸了摸衣袖上的杜鹃花花纹，眉眼间尽是温柔。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嫁人的场景，不管婚服是什么样式，但嫁的人一定要是邶无落。

邶无落却没有看婚服，而是看着她。

“你穿红色……比穿黑色更好看。”

云桑桐垂下眼，眸中闪过些许哀伤：“是吗？但那个时候只能穿黑色。”

邶无落不喜欢提起前世的往事。

他走上前，为云桑桐头上的朱红珠链整理好，然后拉过她的手走到院子中，冲着天地并肩跪下。

两人手中拿着一条红绳。

邶无落缓缓开口，声线低沉：“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从此缔结良缘，定成佳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云桑桐与邶无落无声地凝视着彼此。

这一刻，他们结成夫妻。

这一刻，他不是太子殿下邶无落，她也不是丞相之女沈念秋。

他只是邶无落，爱着云桑桐的邶无落。

而她只是云桑桐，爱着邶无落的云桑桐。

他们只做一日夫妻，但此生，他们都不会再各自婚娶。

第43章

大周三十四年冬，皇帝病重，封三皇子邶无落为太子，由太傅教导，执掌监国。

大周四十五年春，皇帝病逝驾崩，太子邶无落即位成为新帝，国号为“北云”。

北云一年秋，南疆犯敌，直逼中原。

九王爷邶子夜率兵出征，仅靠十万虎焰军便击退三十万敌军。

北云五年夏，皇帝邶无落忽得重病，不治而亡。

九王爷邶子夜继承皇位，即位新帝，但不曾更改国号。

……

梅岭山。

皇帝邶无落驾崩的消息传到梅岭山一带时，已经是两月之后。

在半山腰上有一处小屋。

邶子夜五岁之后的十年就是在这个小屋里度过的——

这里便是隐世高人梅青镜的居所，数十年来无人知晓。

邶子夜走到小屋前时，屋前的空地上正蹲着一个小男娃。

小男娃正在费力地拔着土地里的杂草，每拔掉一根，他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爬起来继续拔下一根。

大概拔了十根，小男娃忽然站起身朝屋内喊：“娘亲——我拔完啦。”

喊完，他这才看见站在一旁的邶子夜。

他歪了歪头，大眼睛眨了眨：“你是谁？”

邶子夜还没回答，一个女子从屋内走出来。

四目相对，女子怔了怔，勾起温柔笑意：“好久不见，子夜。”

邶子夜嗓子发涩：“好久不见，桑桐。”

数年不见，其实两人看起来都没怎么变。

邶子夜看向已经躲去云桑桐身后的小男娃：“他是？”

云桑桐将小男娃拉上前，往邶子夜那边轻轻推了推“小伶，叫九叔。“

小伶很乖的跟着喊：“九叔。”

竟然是邶无落的孩子。

邶子夜抿了抿唇：“你当初怎么没提起过？”

云桑桐让小伶自己去玩了，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我们约定好的，只做一天的夫妻，到了第二天，我们就再也不要见面。”

“孩子是我决定生下来的，没必要说。”

五年前那天，邶无落拉住她的手，说：“至少不要现在就离开他。”

云桑桐留在了宫里，直到他伤口痊愈。

那时候邶子夜与她讲了很多前世她灰飞烟灭之后不知道的事。

包括邶无落割腕放血，只为寻找她的灵魂。

而后便到新年，邶无落和云桑桐抛下了所有身份，离开了宫，在那座没人知道的小屋里，成了一场没人见证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