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哪里好在路程并不远，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便停了下来。

　　楚衍是跟在傅云执身后的，傅云执一直挡着前面，是以楚衍并没有前方有什么。

　　待她探头看去，只见一处孤坟茕茕孑立在山腰上。周围除了草和树竟再没有一处坟冢。

　　楚衍秀眉微微拧了起来。

　　心中已然明了，这怕不是傅云执母亲曲萤的坟墓。

　　只是，缘何要带她过来？就算曲萤的事迹很让人触动，也与她无关吧。

　　傅云执并没有看楚衍，而是走到那座坟前，一撩衣摆曲膝盖跪地，低声道：“娘，我来看你了。”

　　平日里那般喜洁的人，就这般一身白衣跪在了泥土地上，任凭衣衫染上尘土。

　　傅云执心中大概是敬爱自己的母亲的。

　　楚衍心中再气傅云执，在亡人面前，也只能暂时压了下去，没处可气。

　　对待这样一位坚韧又宁折不弯的女子，她一向心存敬意，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傅云执却喊了她。

　　“公主，过来。”那人看着她，声音轻柔，清冷的眼眸是她从来没有看懂过的光。

　　楚衍只得走上前去。那墓碑上的字迹清晰起来：先妣曲萤之墓。

　　很简短，像傅云执笔迹，关于她的生前事迹没有刻一个字。

　　这座坟被打理的很干净，应该是重新修葺过的。

　　楚衍觉得傅云执是真疯了，竟然带她来见他逝去的母亲？

　　好在她走上前后，傅云执便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掏出手帕擦拭着墓碑轻声说：“母亲，我带她tຊ来见您了。”

　　上一世，他也想带她来见她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夜风拂过他的发丝，像是慈母的温柔和眷念。

　　那年，他娘坐在床上，低头轻轻一咳，手帕上便是深红色的血迹。她却早已习惯，随手将手帕一卷，便看不到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了。

　　苦难并没有狰狞她的面目，她仍然随和，摸着曲晗的头，调笑道：“晗儿，若是日后有了心仪女子，可一定不能瞒着为娘。咱母子俩可不能生了隔阂！”

　　那时候的傅云执却不乐观，垂着眼眸道：“娘，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成婚的，没有人会喜欢我。”

　　他不喜欢这世间以阶级评判人，将人分为高低贵贱。

　　只因为他娘是妓女出身，直接就给她打上了低贱的烙印，任凭她满腹才华，怎么努力去生活，仍不为世道所容，被这残酷的世间磋磨地不成样子。

　　而他被冠为娼妓之子，无论如何努力都摆脱不了那层枷锁，被归低贱的贱民，打入深渊，看不到任何翻身的可能。

　　曲萤却不认同，仍然乐观。

　　“胡说！我的晗儿这么好！一定会有女娘喜欢的！”不知道是让谁信，她又喃喃道：“一定会的。”

　　傅云执那时看着病着的母亲，抿着唇不再反驳。

　　再后来，她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娘可能等不到你成婚了，若是他日有了心仪的女子，便带来娘的坟前，让娘也看看，我的晗儿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傅云执答应了她。

　　在被穿心而过，生命的最后一刻，曲萤抓着他的手，流下清泪，满是愧疚：“晗儿，你会恨娘吗？恨娘把你生下来，却让你过的……”

　　女人还没说完便咽了气。

　　傅云执跪坐其间，血污沾满粗布衣衫，陷入了巨大空茫。

　　心中有什么线，断了。

　　曲萤真的是一个温柔又坚强的女人。若不是身体被拖垮，她总会想办法把日子过好。

　　傅云执是娼妓之子，权贵公子更是将他当狗一样戏弄，把他的不屈当笑话，只想折了他的骨，让他奴颜屈膝，摇尾乞怜。这世间的偏见太大了，大到他无法跨越那阶级的鸿沟。

　　他从小便长在不见底的深渊中，很少有人向他表达善意。这样灰暗的人生，磨完了他所有的柔情，让他缺失了爱人的能力，变得凉薄冷血。

　　任何人他都能一眼看透，即使后来爱慕者趋之若鹜，他也能看透她们所求，难以触动分毫。直到遇到楚衍死缠烂打式的纠缠……

　　……

　　除了眼中泄露出了一丝情绪，傅云执跪在墓前，面色始终是平淡的。

　　楚衍难得体贴了一番，没有出声打扰。这人从来都是强大又冷情，不泄露丝毫脆弱，就像是无坚不摧。

　　她上一世跟他纠缠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他的身世，从未看透过他。若是不知道了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楚衍根本不会想到傅云执幼时过得这般悲惨。

　　只和其他人一样，以为是傅云执走了运，一个私生子竟然可以被接傅家回来，被族老承认，写上族谱，给予重视，继而感叹傅家仁德。

　　现下想来全然不是，傅云执只怕是一颗被傅家利用地彻底的棋子。

　　若不是梁国点名要傅家人送质子，傅云执根本就不可能被接回去，他的母亲也不会被灭口。

　　谁都知道做了质子，九死一生，很难再有生还的可能。傅家却只想保全傅家子弟，只是因为傅云执留着傅家的血，就把他推了出去，当成替死的羔羊，说是丧心病狂也不为过。

　　难怪得势以后，傅云执宁愿背上弑父骂名，也要亲手杀了他父亲全家。

　　以前不理解的事情现在都理解了。

　　平心而论，若是楚衍自己，恐怕也会赶尽杀绝。既然父不慈，如何指望子去孝？

第80章 心意

　　在楚衍发散思维的时候，傅云执已经缅怀好了亡母，站起来随意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灰尘并没有被完全拍掉，完全不像这人的风格。

　　他看向楚衍，眸色让人琢磨不透：“你没什么想问的？”

　　问什么？他不幸的过往？

　　楚衍声音疏淡，冷漠道：“傅大人的事与我无甚干系。”该糊涂就得糊涂，没必要事事清楚。”

　　傅云执眼皮垂下些微弧度，颔首：“也是。”

　　“走吧。”他淡淡道。

　　楚衍微怔。就这？把她叫过来站着，什么也不需要她做？

　　上一世他们或许有一点皮肉关系，这一世却是什么也不是。楚衍不想去揣摩傅云执的用意，这会让她心烦意乱。

　　她眸色变得复杂，朝着曲萤的墓碑行了一礼，便随着傅云执下山了。

　　楚衍没有立马追问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

　　傅云执却自己先提了出来，边走边说：“我只知道你父亲当年之事确有冤屈，为人构陷江城一役通敌叛国，构陷之人现在就在南城。”

　　“你已经去找了你祖父，想必已经知道了这些。”

　　楚衍问：“然后呢？”傅云执说的这些她都猜到了。

　　傅云执又说：“你父亲应该不曾与其他人有首尾。”

　　这个楚衍大概也猜到了。

　　“还有吗？”

　　傅云执却摇了摇头：“我所知道的暂时就这些，平反或许可以从陈知州和萧蔷身上下手。”

　　楚衍驻足，没再往前走了。

　　“傅云执你耍我是吧？”说让她来一趟告诉她父亲的事，却全都是她知道的！她本就打算找陈知州下手，可这萧蔷，人家是梁国公主，早就没听说了，她从哪儿找！

　　傅云执见她不再走，也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她，沉默无言。

　　两人恰好停在了一个湖泊边，身后是连绵不绝的山峦，冷月如霜，洒下一地清辉，入目皆是萧瑟。

　　楚衍只当他默认，气笑了。

　　她最厌有人拿她父亲做诱饵。虽然傅云执确实说了一些事，知道的也比别人多，没有借此威胁她做什么，只是让她陪他上了一趟后山，但楚衍还是有些气。

　　等此事了了，她便不想再与这人有任何瓜葛！

　　楚衍又想起那块据说是曲萤交给傅云执要传给儿媳的玉佩，她没有丝毫犹豫便从怀里掏了出来。

　　自从知道含义后，楚衍就没敢再戴在身上。

　　楚衍冷笑道：“傅大人，此物贵重，我想我受不起，还是归还给你为妥。”

　　傅云执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去接。

　　“不过寻常玉佩，装饰用，为何不收？”

　　只是寻常玉佩？这人竟还想骗她？

　　楚衍声音越发冷淡：“春湘夫人跟我说了它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