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罗田还小，我走了他一个人怎么过。”罗符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第18章

他半天没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水井上安安静静，从来没有来过人的模样，罗符安每次开口拒绝之后，薛紫宁都会消失，就像当年一样，他惹薛紫宁生气，她就会自己躲起来生闷气。

罗符安轻轻叹了口气，路过的风卷走他的叹息，下一次再见，不知道该是什么时候了。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周围四散的霞云留下一片辉煌，罗符安算着时间，再过一会儿，罗田就要回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活，先去准备和罗田的晚饭。

罗符安第二天送罗田去上学，顺道在镇上买点东西，街上一阵汽笛声响起，那是罗符安几乎没听过的声音，以前在部队用的车都没这个这么清脆利落。

旁边小摊贩羡慕得不行：“就那车，我卖一辈子衣服都买不到吧。”

“把你卖了都买不到吧哈哈哈哈，还想那事。”另一个回他。

“也是，我们啊，还是老老实实卖点小物件就是了。”

罗符安选好几样东西递给他：“付钱。”

“好嘞，一共两块。”摊主随便拿了个油纸给他包起来。

罗符安把钱递给他，拿了东西直接在镇里找了个日结的苦力活，想着干脆在这干一天，晚上带罗田吃碗面再回去。

他其实不缺钱，队里对以前退役的军人待遇很丰厚，自己也会下地干活，但就这么在镇里闲逛一天又觉得浑身不自在，索性还是找点事做。

他干活，话又不多，只沉默地往推车里装着沙子，到饭点了去领碗饭随便找了个石墩坐着吃。

旁边一同做事的工友还会闲聊，见罗符安不说话也就作罢。

他埋头大口吃着手里的饭，发觉有人走近，还以为是某个经过的工友，头都没抬，却听见头顶一个清脆的女声：“罗符安？”

罗符安咽下一口饭，抬头看她，是一个穿着时髦，珠光宝气的女人，和周围景致格格不入，倒是有几分眼熟，罗符安在记忆里搜索了几下才想起来。

这个时髦的女人，是张翠雨。

张翠雨穿着村里女人都不会穿的细高跟，踩在满是灰尘的沙地里，声音和他们这些穿布鞋的都差不多，只是走起路来，沙地里会留下一个细细小小的洞。

罗符安见到她没什么反应，事实上他见到谁都没什么反应，只沉默地点了一下头，继续吃饭。

“当年战争结束的时候我想找你来着，但是他们说你早就被调走了，没办法，我也没什么亲人，只好就在当地随便找了个服装店店员的工作。”

张翠雨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人，也没什么好恼的，只说着自己的经历。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西装革履，挺着大肚腩的中年男人：“那就是我家老头。”

罗符安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你怎么在这工作，是不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我们准备在这座城市办一个百货商城，你看你有什么感兴趣的职位吗，跟我说。”张翠雨脸上毫无嘲讽之意，只是单纯想帮助一下罗符安而已。

第19章

“没有。”罗符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张翠雨眼睛瞪大，随后又慢慢平静下来，从一个看起来十分名贵的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那也行，反正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打我电话就行。”

罗符安出于礼貌，把名片留下了，但没告诉张翠雨，他家没电话。不只是他，村里大部分人其实都没有电话。

他随手放进了口袋里。

那头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看张翠雨跟一个看起来浑身脏兮兮的人讲话，皱着眉头打量罗符安：“翠雨你跑这来干啥？这灰尘多多啊，一会儿吹进鼻子里了。”

“没事，这是我救命恩人，当初打仗的时候我就是跟着他才活下来的。”张翠雨走过去勾着大肚男人的手介绍罗符安。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一整个村庄的人几乎都死了，她跟着罗符安才活下来。

“哦！”男人本来带着点嫌弃的眼神突然清澈起来，说什么都要和罗符安握手，“翠雨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样！一会儿晚饭的时候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吃，那什么海参，鲍鱼统统来一份，我管饱！”

罗符安：“……不用了。”他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和张翠雨走过一截路而已。

“那怎么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难不成你一会儿还有什么事？”

“嗯，孩子在学堂，我一会儿得接。”

张翠雨有些惊讶，还没说话，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哪个学堂，叫什么名字，我出钱让他上最好的学校！”

罗符安虽然有些动容，但不想和别人有联系，还是婉拒了：“在这个学堂跟在我身边挺好的，多谢了。”

男人还想说什么，被张翠雨一把拉住：“你是不是虎啊，别在这讨人嫌了，咱走吧。”

罗符安已经拿起铲子继续干活了。

一天结束，罗符安拿了工钱去找罗田，带他去学校旁边的关系两人一人吃了一碗肉丝面，罗田把汤都美美喝光了。

又这样静静过了一段时间。

罗田十二岁的时候，外面突然就变了天，到处都有带着红袖章的人拿着喇叭抓人。

这个，在地上写字，抓走；那个，写错了字，抓走！

一时间人人自危，倒是那些没读过书的暗自松了一口气，感叹道，没读过书也有没读过书的好处。

隔壁何大哥因为粮食分配问题，得罪过其中一个人，被抓过去游行示众。

一脸几天，连带着何大姐的面色都憔悴了不少。

因为家里还有活，何秋因为这件事也没去学堂，她不得已，只好拜托罗符安去给何大哥送饭。

罗斯嘱咐了罗田两句，让他待在家里，自己送个饭就回来，到地方时，何大哥一脸绝望，旁边看守他的人蹲在一旁吃饭。

何大哥像犯了罪的犯人一样，被人看守着，说错话做错事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罗符安过去跟看守说了两句话，他就放罗符安过去把饭给何大哥，现在的何大哥很瘦弱，吃不下睡不着，像是老了十几岁，似乎有种苍苍老矣的感觉。

第20章

“这是嫂子让我拿过来的，你吃吧。”罗符安把碗拿出来，何大姐为了不让饭冷了，特意在上面还盖了一个碗。

何大哥点了点头，接过来一口一口吃着。

那边看守觉得他们有点磨磨唧唧，喝道：“干什么呢这么慢？”

罗符安说：“我等他吃完好把碗拿回去。”

“行行行，赶紧的，少跟罪人说那么多话！”

何大哥不想拖累罗符安，便住了嘴只顾埋头吃饭，没几分钟就还回给罗符安一个空碗。

罗符安点点头，在看守警惕的眼神中拿过碗离开。

回家的路上，罗符安感觉村民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的心上，他眉心一跳，感觉家里出了什么事，大步跑着赶回家。

几个红袖章正站在家门口，里面传来罗田撕心裂肺的喊声：“等我爹来！你们别碰我！”

罗符安头一次发了脾气，冲进去把罗田护在身下：“你们干什么？”

村里队长说过组织要多关照退役兵，罗符安又是个有军功的，更是上面的重点关注对象。

其中一个为首的年轻的男孩出来，手里拿着本书，罗符安隐隐看到书名是什么战略。

他把书扔到罗符安脚边，被风吹得翻开来。

“这本书，被你们用来垫桌脚了，那就是大不敬！”

“我问过了，这本书是罗田的，那我们现在就要把罗田抓走！”

这是罗符安做桌子时不小心锯短了一截，罗田便拿了本书垫着。

他们不能抓罗符安，却能抓罗符安的孩子罗田。

一番挣扎之后，那个男孩对罗符安说，不会对罗田做什么的，就是抓进去意思一下，过几天就放出来了。

“大家都是这样的，你要开这个先例，让我们之后的工作怎么开展？”

无奈，罗符安也没了办法，只好去找大队长，队长却对罗符安打太极，什么事情都答应，就是不去做事。

“烦死了吧，还是跟我走比较轻松。”一道清脆的声音又凭空出现。

罗符安站在屋子正中央，从罗田来之后从来没有这么清冷过。

薛紫宁坐在椅子上，旁边就是那个被垫了桌角的桌子，现在手搭上去就会轻轻晃动，就像是在风中无依无靠的枯草。

她故意晃着玩。

“这年头事也太多了，又没人能帮你，不如和我走得自在呢。”薛紫宁看着罗符安，蛊惑道。

还是这句话，薛紫宁每次见到罗符安，或者说罗符安每次见到薛紫宁，这句话一定会出现，而罗符安也只有一个答案。

薛紫宁没见过罗田，不知道罗田认她做娘，反正在她的世界也没别人，她只是和罗符安说话而已。

罗符安也是那句话：“不行。”一如之前的每一次回答。

薛紫宁瘪嘴，就像是当初生气时的娇俏模样：“那随便你吧，反正烦的又不是我。”

罗符安眨了一下眼睛，下一刻，薛紫宁便消失不见。

他没人可以帮忙吗？仔细想想，还是有一个的。

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这种事，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联系张翠雨。

罗符安去床边那一堆杂物似的柜子上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找着找着他突然觉得心里一股无名火冲上心头。

第21章

四年前，他收下张翠雨的名片之后就忘记了这件事，回来的时候掏口袋翻出这张名片随手就放在了这张桌子上，现在想找却也找不到了。

罗符安突然一拳砸在柜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震得上面的杂物飞下来几个，骨节立马涌出斑斑点点的鲜血，印在柜子上像一朵朵梅花，有种无能狂怒的味道。

他脸上露出这么多年没露出过的凄凉之意，垂头，忽然就看到了加在柜子和墙壁之间缝隙的名片。

罗符安伸手进去把它小心翼翼地捡出来，生怕撕坏了。

名片应该是用很好的纸做的，被扔在地上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