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氿院中。

　　侍从无奈劝道：“公子，你的伤才痊愈不久，不可饮多了酒……”

　　谢无氿罔若未闻：“闭嘴，倒酒。”

　　侍从即便担忧，又哪敢违抗主子的命令：“……是。”

　　谢无氿仰头，饮尽一杯又一杯酒，抬眸看向那半实半虚的月，一时间竟不知是自己的眼睛模糊了，还是月亮本就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氿手中酒杯倾倒，醉倒过去。

第36章

　　谢无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没有负了沈清月，他奋力说服了父皇。

　　梦中，他与沈清月成了婚，十里红妆，唢呐吹的是喜乐，他是太子，沈清月是太子妃。

　　月色之下，烛光被掐灭，他与沈清月旖旎，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阿月……”

　　感官被无限放大，仿佛再次回到多年前那个荒唐的夜晚。

　　可梦只是梦，总会在最幸福的时候醒来。

　　谢无氿睁开眼，身边空无一人，唯有散落的酒坛。

　　什么佛子，什么帝师，太子……

　　到头来，皆不是谢无氿所求之物。

　　所谓无情无欲的佛子，也终有一日破了戒，为了一段曾经拥有又失去的情，为了一个未能抓住的人。

　　不等多时，宫中有人来报：“殿下，陛下召您进宫。”

　　谢无氿心想，父皇的消息传的真快。

　　谢无氿起身：“更衣，备马。”

　　金銮殿上。

　　谢无氿神色平静地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无氿，再走上前来些。”

　　“是。”谢无氿走到皇帝身边。

　　“无氿，抬起头来。”

　　抬眸的那一刹，谢无氿忽然发现，他从小仰慕的父皇，总是高大伟岸，不知何时，他竟比父皇还要高了。

　　皇帝看着眼前的儿子，眼神复杂：“无氿，你可知我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谢无氿不再避讳：“父皇是为了谷云昇一事，还是为了沈家一事？”

　　皇帝看着他，却是笑了起来：“无氿啊，你当真是长大了。”

　　“儿臣多谢父皇夸赞。”谢无氿淡淡道。

　　这些日子，谢无氿暗自发展了自己的势力，网越织越大，如今却连皇帝都动不了他。

　　是以，谢无氿终于能和自己的父亲站在同样的高度上，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皇帝收敛了笑意，语重心长道：“无氿，你可还记得，当初父皇是如何与你说的？”

　　谢无氿如实道：“记得，父皇您说沈氏一族在百姓中威望极高，终有一日会功高盖主，命儿臣暗中瓦解而徐徐除之。”

　　说到这，谢无氿顿了顿，语气变得坚毅：“父皇，可儿臣如今认为，沈氏皆是忠良之辈，留下他们，对大崇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皇帝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谢无氿不再逃避，直直望向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深不可测又如何，权利在身之时，一切都不需再惧。

　　好半晌，皇帝重重叹息：“无氿，你到底还是不够狠心，要做九五之尊，就不能心软。”

　　他抬手轻拍谢无氿的肩，还想要说什么，却被谢无氿出声打断。

　　修无氿说：“父皇，儿臣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儿臣若当真做到无情无欲，也无法做真正的一国之君，因那样的话，我不会在乎任何人，也不会在乎所谓江山社稷，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父皇，你曾教导我，一旦决定了，就不要反悔，不要回头，更不要半途而弃，否则无论你做什么都只会前功尽弃。”

　　“我曾经执迷不悟，已经错过一次了，这一次——我想换条路走。”

第37章

　　阳春三月，桃花开了。

　　沈清月坐在院中，与小桃和嫂嫂一起制桃花糕。

　　就在沈清月又一次把糕点碾碎的时候，小桃制止了她的动作：“小姐！你的力气太大了，还是有我和少夫人来吧！”

　　二嫂季菀笑了笑：“清月，你的手是拿剑的，就和你二哥一样在一旁看看就好。”

　　沈清月无奈回到二哥沈瑜舟身边坐下，看着面团在嫂嫂和小桃手中变成花的模样。

　　沈瑜舟提议：“清月，光看着多无趣，我们下局棋吧。”

　　沈清月没给他留面子：“不要，二哥你根本就不会下棋。”

　　“清月，你这么说就不怕二哥伤心吗？”沈瑜舟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沈清月知道他根本没生气，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凑到沈瑜舟耳边：“二哥，我昨日在街上看到一个发簪很适合嫂嫂，我们去买吧。”

　　沈瑜舟党纪眼睛一亮：“走。”

　　兄妹两一拍即合，往外走去。

　　路过偏院时，沈清月无意识看了一眼，如今偏院中空荡荡的，仿佛谁也不曾来过。

　　谷云昇就如他突然出现的那样，又突然地消失了。

　　不知他最终是逃了，还是被灭口了，沈清月再也没有注意过这个人的任何消息。

　　唯有沈父会为他叹息一句。

　　而谢无氿，也搬离了沈家，回到了他的太子东宫。

　　谢无氿公开了自己跌身份，不再遮掩，众人这才知道他竟就是那位久病不出的太子殿下。

　　只有沈清月毫不惊讶。

　　小桃惊慌地抓住她的手臂：“小姐，你过去对殿下那么凶，他会不会罚你？”

　　沈清月轻拍她的手背：“放心吧，要罚就由我担着。”

　　再重的惩罚她都受过了，沈清月什么都不怕。

　　在那之后，谢无氿没有再出现过在她面前，沈清月不知道他是不是放弃了，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如何。

　　现在的沈清月，只想活下当下，尽全力去对重要的人好。

　　沈清月如愿过了几个月没有谢无氿，平静而温馨的日子。

　　可这年还是出了事。

　　秋天将要结束之时，寒风开始席卷京城，有人造反了。

　　沈清月又一次见到了谢无氿。

　　谢无氿以太子之名，前来请二哥沈瑜舟前去镇压。

　　“参见太子殿下！”

　　沈清月站在二哥身旁，和府中上下人跪下行礼，起身后抬眸，却发现谢无氿在看她。

　　恍惚间，沈清月仿佛回到前一世那日，她跪在东宫里，谢无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漠。

　　眼前模糊了一瞬，沈清月回到现实，她移开目光，主动请缨：“殿下，我愿和兄长一同前去！”

　　沈清月终究还是不放心谢无氿。

　　无论谢无氿说爱她是真是假，无论谢无氿会不会看在她的份上不对沈瑜舟下手。

　　她都要跟在沈瑜舟身边，哪怕一命换一命。

　　沈瑜舟是第一个反对的，忙说：“殿下。莫要听小妹胡言，她尚且年少……”

　　却不想谢无氿当即便应下了沈清月的请求。

　　“好，那便请小将军也一同随行。”

第38章

　　待谢无氿离开后。

　　沈清月被家人围在中间好一顿呵斥。

　　沈父气得手指发抖：“清月！你这简直就是胡闹！你可知真正的战场皆有多凶险！稍有不慎便是有去无回，怎可儿戏！我饿明日就去面见殿下，求他收回成命！”

　　二哥沈瑜舟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清月，你此番太任性了！”

　　“清月只是一时冲动罢了。”二嫂季菀拉住她的手，帮她说话，却也劝她，“清月，听嫂嫂的，不要去。”

　　沈清月姿势知晓他们都是担心自己，可她同样也要保护他们。

　　她不能告诉他们，她早已上过战场，她杀过人，她誓死护住了大崇德尊严，她从来没有给沈家丢脸。

　　沈清月只能说：“可嫂嫂，你说过的，我的手是拿刀剑的，若我从来不上真正的战场，我何时才能真正作为沈家人保家卫国。”

　　语落，屋内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沈父眉头皱紧成了‘川’字：“你……唉！”

　　良久的沉寂之后，沈瑜舟看向父亲：“爹，你放心，我定会带清月平安归来！”

　　沈父脸色一沉，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出征时，沈家人都前来相送。

　　沈父沉着脸，再三叮嘱了沈瑜舟要好好教导沈清月，又看向沈清月，正色道。

　　“沈清月！你记住了！沈家人从没有出征一次就回不来的！你不能为我们沈家蒙羞！”

　　沈清月重重点头：“是！爹！”

　　她当然知道，爹说这些其实只是叫她一定要平安归来。

　　嫂嫂红着眼，将她的长枪擦得一尘不染，交到她的手中：“清月，嫂嫂等你回来。”

　　小桃年纪小，根本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拉着她哭得一把鼻滴一把泪：“小姐！小桃舍不得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小姐，你带上小桃一起去吧！”

　　沈清月摸了摸她的头，心中愧疚。

　　前世她迫不得已留下了小桃，可这一世她也同样不能带着她前去。

　　随着一声号角声，沈瑜舟开口：“爹，菀菀，小桃，我们要走了。”

　　最后一次告别过后，沈清月翻身上马，不舍地离开。

　　她不敢回头，怕泪水掉下来。

　　前世，沈清月出征时，无人相送。

　　是以，这是沈清月平生第一回经历此番情景，原来与亲人告别，前往战场是这般心情，与送别亲人时又是另一种感